故事的基本命题是:因为爱,人可以行走在真理之中。

【瓶邪.孤山志异】引子~05

首发故事发布于2015年

感谢我过做的封面~



引子

 

我第一次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是在三天前。

我从我开的古董铺子回去的路上,会经过一条巷子。巷子很窄,没有路灯,两边的民宅也都有好些年头,住着的都是本地的老住户。老住户里大多也都是老年人,睡得早,有时我天黑从这里经过,一整条巷子都没有一盏灯亮。

好在我走得习惯了,属于闭着眼睛都可以找到路的那种,但是走夜路多了,也许会撞到一些别的东西。

那天我临关店的时候,收了一件东西,跟出手的人聊了聊,天就暗了下来。我收拾了东西带着回家,走到巷子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可惜月亮不亮,呲着毛边,是要变天的样子,走到一半就起了风。

我加快脚步,几乎是摸黑小跑起来,没跑多远,突然就听到前边不远的地方有声尖叫,吓了我一跳。我停住,寻声看去,可哪有什么人影,连鬼影都没有。

我心说可能是附近街道的声音,晚上醉鬼打架也不是稀罕事。于是继续走路,可越走越觉得脖子上的汗毛倒竖,刚刚那个动静,怎么越想越不像人?

那声音虽然只有短暂的一下,但是很尖利,又很急躁似的,像是什么动物受到了惊吓。

这附近的住户里没有养什么的,狗我都没见过一只。

一栋栋老宅子的黑影从我身边掠过,我心里还是有点发毛,就越走越快。眼看着要走出巷子,这回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像是瓦片被掀起的声音。

难不成真有个飞贼?我抬头一看,倒是一惊,旁边一家老宅子的屋顶上,赫然有一个黑影伏在那。

黑影很小,朦胧的月光里,我能认出,那只是一只野猫。

只是这野猫倒是挺健硕的,伏低了腰正绷紧了全身,好像要伏击什么。

看出它这个姿势,我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这小畜生不会是脑子坏了,把老子这么个一米八个头的男人当成老鼠了?

我盯着它,发现它眼睛泛着幽幽绿光,越看越觉得诡异。更诡异的是,我刚向后挪了一步,就再次听到了之前那种尖利的叫声,正是从那居高临下的野猫嘴里发出来的。

他娘的,我心中暗骂,还被它跟踪了一路?

我冲那野猫挥了一下手,也想吓它一下,可这猫竟然一点也不惧人,身体伏得更低,喉咙里发出那种低沉的哼声,还跟我对峙上了。

我心下觉得好笑,正想再逗一逗它,哪想它忽然后退几步,同时嘴里发出一声呜咽。我还没反应过来,那猫的影子就忽然翻过屋顶,消失在了瓦片上。

这件事本身没那么稀奇,不过就是在一条巷子里跟一只野猫闹了点不愉快,而且第二天我再从巷子里走,也没有再遇见它。

可奇怪的事,却接二连三的发生。

 

我爷爷爱狗,从小我家里就养很多狗,我也很有狗缘。爷爷去世之后,把狗场交给了一个老伙计,唯一留在我家里头的,是一条老黑背。

黑背叫“小满哥”,平时在我三叔家里养着,两天前,我去找我三叔,却发现这狗有些不对劲。

这狗十分通人性,认主,当然也分辨得出谁是家里人。往常见着我,虽然没有特别太亲昵的举动,但也都是安安静静地蹲在我三叔脚下。

可我当时一只脚刚迈进屋,小满哥突然兽性大发,竟然朝我直扑过来,吓得我赶紧退出去关了门。隔着防盗门我还能听见发疯一样的狗吠。

接着屋里传来几声我三叔的训斥,那狗却也不示弱,呜呜地还叫个不停。我冲着门喊道:“三叔,要不我把东西放在门口吧,这狗祖宗我真惹不起。”

过了一会,终于安静了点,门开了,我三叔走了出来,透过门缝我还能看到小满哥呲牙裂嘴地看着我。

“大侄子,你先回去。”我三叔低头看了看我手里拎的茶叶盒,“小满哥今天不太对,我怕它伤着你。”

我笑笑,把茶叶递给三叔说:“行,三叔你忙,我也没什么事,东西给您送来我任务就完成啦。”

我平时这么说,三叔一定会骂我两句“小兔崽子你爹不让你来你就不知道过来”,可这次三叔却眯起眼打量了我一会,问道:“你小子,最近没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我一愣,心说我天天守着我那个门可罗麻雀的小铺子,能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摇摇头,三叔又看了我几眼,最后还带着点狐疑,说:“回去吧,有事找我。”

 

回家的路上,我都在琢磨三叔那两句话,我倒还有点好奇。

然而事实是,我的好奇没有超过三天。不是说我失去了兴趣,而是我三叔问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好奇则变成了一种恐惧。

此时,我坐在我家客厅的沙发上,屋里所有的灯都开着,还有种惊魂未定的感觉。

我叹口气,拿起手机,决定打给三叔。现在是午夜两点四十分,我心说这个老小子要是睡着了不接电话,可就别怪我,他可能见不着他大侄子最后一面了。

电话里传来规律的拨号音,我低头看着我的胳膊,胳膊内侧,有十七道鲜红的抓痕。

 

 

01

大学毕业之后,我按照家里的安排开始经营一个古董铺子,铺子在西湖边上,店面很小,除了偶尔好奇走进来的游客,几乎不会有人来。经营铺子的两年中,大部分的时间我都是在阅读我爷爷留下来的一本传奇笔记中度过的。

我爷爷是长沙土夫子,也就是一般说的“盗墓贼”。我爷爷入这行的原因一点也不奇怪,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世袭的行当。我太公的太公,很小的时候就为了生计跟着村里人去挖古墓。后来慢慢的,盗墓也开始有了手艺和技术的积累,到我爷爷那一辈,已经开始分门立派,各有各的讲究和规矩。

再后来我爷爷基本金盆洗手,我爸又是从小就被我爷爷往知识分子方向培养,到了我这一辈,爷爷他们那时候经历过的事,都已经成了传说。

我对这些倒是有些兴趣,小时候就经常缠着我爷爷讲故事,长大了一点,就跟着前面提到的三叔混。我爷爷有三个儿子,最后还是看起来最不着调的我三叔继承了爷爷的衣钵,只是现在我三叔也很少下地,至今也没带我走一趟,我一直遗憾。

我对与古墓,粽子之类这些邪门的事儿,还是很有兴趣的。小时候在长沙老家,好像也遇见过一次所谓“不干净”的东西。那时候小,据说小孩子比较招,后来长大了也记不清了。

只是没想到,眼下我终于要亲身经历一次。

 

打给三叔的电话果然没通,我放下手机,搓了搓脸。

现在正值盛夏,我的屋子窗户都大开着,偶尔一两阵夜风吹进来,我就感到后背发凉。

我伸开胳膊到灯光下,发现那印记没有褪去,根本不可能是幻觉。

几个小时前,我在浴室里洗澡,洗着洗着就觉得胳膊一阵麻痒。当时我正在洗头发,泡沫糊住了眼睛,我看不见,便随意用手抓了抓。可等我洗完擦干身体的时候,我简直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我的胳膊上怎么会有那么多鲜红还冒着血丝的抓痕?

我心说我自己挠的时候,也没对自己那么狠心啊,怎么挠成这样,实在蹊跷。

我一边纳闷,一边草草擦了擦身上的水,就想回卧室找点药水的给自己消个毒。

我迈出浴室,刚抬起头看向卧室的一刹那,一个暗红色的影子突然在我卧室的门口闪过,消失在卧室里。

我一个激灵,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那他娘的是个什么东西?

我一直一个人住,女朋友没交过半个,连只狗都没养,我的屋子里怎么会出现另一个会动的东西。想着我就冒了一背的冷汗。

如果是以往,我可能就觉得只是自己眼花了,但这几天接连有一些反常的事情发生,尤其是被我三叔那么一问,搞得我心里就一直有根弦绷着。这下可好了,有什么东西,真的上门了。

我咽了咽口水,定了定神,抄起立在墙角的落了一层灰的网球拍,慢慢朝卧室走去。

我心里虽然有些忐忑,但一来架不住好奇,二来觉得这里好歹是我家,在自己地盘,胆子也大了些。

我的卧室在客厅的另一边,门口对着这边,但我没开卧室灯,现在里边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清床的轮廓。

我沉了口气,已经走到卧室门口,接着迅速按开门边墙壁上灯的开关。

灯光一亮,卧室里的各个角落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家当不多,卧室也不大,一眼就扫了个遍。

什么也没有。

我看了半天,长舒一口气,心说可能还真是眼花了。人在受到心理暗示的情况下,多少会有些幻觉。我看了看手里的网球拍,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神经质。

我直到临睡前,都是这么想的。以至于我合上眼睛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到,屋子里有什么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

 

我睡了没多久,就做了一个很诡异的梦。

梦里一直听到一个女人在哭,说她的鞋丢了,让我帮她找。我好像是走在她的旁边,她牵着我一直走,一路上都哭哭啼啼的。

梦里我就觉得这个女人哭得特别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被她牵着我还不能甩开,只得跟着她一直走。

我们走在很空旷荒凉的地方,地上杂草丛生,还都是干黄的野草。四周好像很冷,我感觉在打哆嗦。我看不清前边的路,一片雾茫茫的,像雨天西湖的湖面,但是完全没有美感。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不到我们的脚,整个身子也轻飘飘的。好像不是在走,而是在飘着。

梦里走了很久,终于眼前的景物有点眼熟,可我一看不由得一愣,可不就是我每天都路过的那条巷子。

巷子比以往更加阴暗,没有别的人走过,也没有任何声音,非常安静。即使在梦里,我也渐渐觉得有些慌,果然,又走了没多久,我家那栋楼出现在眼前。

梦不受我意识的控制,我只感到我一直老实地跟在那个女人身边,一路就上了楼,进了我家的门。我家里也很黑,家具像是上了一层霜,我很陌生,一下都不确定这里是不是我家。

我很奇怪,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到我家,我好像问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走在我边上的,哭个不停的女人,突然停住了脚步,然后她幽幽地说:“因为在你这里。”

声音带着刺骨的寒冷,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猛地从梦中醒来,喘着粗气坐起来,耳边还回荡着梦里那个女人的声音。虽然只有一句话,而且据说梦里很难听到声音,但我仍有种那声音就是在我耳边传来的感觉。

我浑身都像被水泼了一样,全是冷汗。

还没等我从梦中的情景中反应过来,接着便听到客厅里传来“啪”的一声响动,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黑暗之中,格外刺耳,我立即打了个冷颤。

我睡觉不习惯关卧室的门,我顺着声音的方向就望了过去,一眼就又看到了那个暗红色的影子在客厅里一闪而过。

居然又出现了,我深吸一口气,暗骂一句,赶紧按开了床头灯。灯光暖黄的色调让屋子恢复了一些安稳感,但我知道此刻我的房子里,肯定有什么东西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我要是还觉得刚才也是眼花,那可能就真没救了。

我快步走到门口,先打开了卧室的灯,灯光穿过卧室也照到客厅的大半,接着我又打开了客厅的灯,洗手间和厨房的灯。

所有的灯都打开后,我把整间屋子都检查了一遍,最后发现了一个完全无法忽视的变动。

 

三天前,我从铺子里带回家的那件东西,从博古架上的袋子里掉到了地上。

那是一双三寸金莲,过去女人们穿的鞋。

我心说吴邪啊吴邪,你这次是撞邪了。

 

02

我镇定下来,披上件外套就冲出了门,也管不了那么多,我决定离开这个闹鬼的房子,去找我三叔。

凌晨的街道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四下里安静得也让人觉得渗得慌,不过,我心说,那也总比有只女鬼飘着的房子强。

我点了根烟,琢磨着三天前的傍晚,那双三寸金莲被拿进我铺子的种种细节。

干我们这一行,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我本来以为这次收了一个上好的货,可以狠赚一笔,甚至还担心放在我那个小铺子里不安全,特意带回家,没想到还带回来一只女鬼。

我记得带着那双绣花鞋来找我的,是一个嘴里镶了一颗大金牙的人,长相猥琐,看着就不像是好人。

我向来不喜欢接待这样的客人,原因很简单,东西来路可能不干净。这年头条子们抓得都紧,我这小门小户的,要是给扣上销赃的帽子,就太不值了。

不过这样的客户也有一个不能忽视的优点,就是带出来的东西的品质正,少有西贝货。

我当时只看了几眼,闻了闻,就觉得靠谱。那大金牙也很讲究,说生意常做,人不常交,看我对眼缘,想交个朋友。要价也不算太高,说以后有东西还来找我。

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我他娘的是上了他的当了,他是看我老实好骗吧。我估计这双鞋在他那已经出过事了,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地转手。我三叔早就告诉过我,死人生前贴身的东西,最好不收,十件里不一定撞上一个,但一旦撞上,就难办。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我琢磨着还是得去找三叔坦白,被他骂就骂吧,小命要紧。

我把外套拉好,朝大路上走,打算叫个出租直接去我三叔那,等那老狐狸醒。

 

我家住的这一片区域,不算很热闹,但我还真没想到,这个时间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心里,也不对,应该是家里有鬼,所以看什么都有点草木皆兵的意思。

而且今天很怪,我走了十来分钟了,竟然还没有走上大路。道两边的树长得都一个样,一直延伸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好像没有尽头。而附近的小区楼房也都是一个样,全都黑着灯,看着没法区别。

我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鬼打墙了。

我之前看过很多关于鬼打墙的科学解释,现在觉得全他娘的是伪科学,不禁一阵头皮发麻。

我正准备坐下来歇着,顺便等天亮算了,忽然看到前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影走过。

那人似乎是一个男人,还背着一件什么东西,长条形,站在离我不远也不近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我一愣,潜意识里就觉得那人是在看我。毕竟这大街上,除了我们两个,也没有别的人。

是人是鬼?我立马冒出这个想法。我也站住,看着他,我们隔着薄薄的晨雾对峙着。

可我还没来得及走过去看个究竟,那人忽然转身离开了。

奇怪的是,他离开之后,四周那种阴冷的被困住的感觉,也突然消失了,我四下望了望,再抬眼去看前方,忽然就看清了大路上的路牌,偶尔还有车辆驶过。

祸不单行,鬼也成双?我心说那个影子别也是个鬼,只是发现我已经被一只女鬼吓得不轻,良心大发,这才走了放我一马?

我暗叹口气,不敢耽搁,赶紧朝着大路走去,很快打到了车。上车我就跟司机师傅握了个手,一路一直跟他聊天,才觉得接回了点人气。虽然师傅看我的神情一直很古怪。

 

我三叔家是一个独立的二层小楼,我到了楼下,意外发现二楼竟然亮着灯。一敲门,果然就见那老狐狸一脸阴沉地看着我。

我一愣,问:“您这是准备出去锻炼?”

三叔哼了一声,道:“你小子还有命过来,算你走运。”

我听到不禁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三叔看了一眼我的身后,把我拉进屋里,掏出根烟,点上就皱着眉对我道:“你刚才给我打了电话吧。”

我点头:“对啊,但是没通啊。”

三叔眯起眼,道:“谁说没通,你知不知道我听到了什么。”

我吓了一跳,我分明记得电话里一直是盲音,就是没有接通的状态,可三叔竟然听到了我这边的声音吗。我忙问:“什么?”

“哭声。”三叔哼笑道,“你小子走了桃花运了,还是个女鬼?”

我想到那个梦,哭笑不得,又马上反应过来,气道:“三叔你听到那女鬼的声音,怎么不去救我!”

“废话。”三叔又阴着脸道,“老子这不是正在想怎么救你吗。”说着他走到窗前,看看外边,又回过头,对我道:“我给你请了位高人。”

 

我顺着三叔的目光看去,不由得一愣,三叔楼下正走过来一人,他的背上背着一件东西,我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身形轮廓不好认,但这个东西特征很明显,这个人正是刚刚在我家小区那看到的另一只“鬼”!

“是他?”我惊道。

三叔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问:“你们认识?”

我摇摇头,趁着那那人还没上来,赶紧跟三叔讲了刚才的事。

“他跟踪我!”我觉得恐怕是这样。

三叔抬手在我脑门上拍了一下,道:“别他娘的胡说,你知不知道请他花了老子多少银子,人家是来救你命的,待会给我老实点。”

我揉揉脑门,心说我哪里会不老实,这人很贵吗?如果真的很难请,这老狐狸恐怕不是单纯地想救我,肯定还有点别的算计。

我和三叔说话间,那人就突然出现在了门口,上楼一点动静都没有,实在像鬼。

三叔迎上去,道:“小哥,来啦。”

我三叔是叱诧风云惯了的,和他打招呼的时候还是很客气的,我不禁好奇,也跟过去,这下离得近,光线又充足,我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穿着一身黑,很年轻,看着跟我差不多年纪,身高也跟我差不多高,头发有点长,遮住半个眼睛,面无表情。

可这人听到三叔的招呼也不怎么回应,只是点点头,又忽然朝我看过来,那双眼睛虽然也是淡淡的,但是看得我莫名其妙地一个激灵。

我立即伸出右手打算先握个手,表明是自己人,随着三叔对他道:“小哥你好,我叫吴邪。”

“张起灵。”他回道,声音也很低,而且完全不理会我伸出去的手,搞得我很尴尬。

我讪讪地收回手,心说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三叔还没来得及跟我说什么,可见这架势显然他们是熟识的。

我看了看三叔,三叔皱眉道:“看我干什么,把你那点事跟人家再讲一遍。”

 

我们三个坐下,我便又将这几天的事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也不敢隐瞒什么,毕竟小命重要。讲的过程中,三叔一直阴着脸,而张起灵却不置一词,也不知道有没有仔细听,只是说到我胳膊上的抓痕的时候,让我伸出来看看。

我立马把袖子卷起来,伸胳膊给他看,张起灵伸出手,握着我的胳膊仔细看了看。我注意到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格外的长,不由得惊叹。

但他看过了没有说什么,我便继续说,他只在最后问了句:“你说的那双鞋现在在哪里?”

“我家啊。”我道,“我哪敢再碰。”

三叔听完叹口气,道:“我跟你说过什么,死人贴身的东西不能收,这次吃到苦头了吧。”说完还瞪我一眼。

我自知理亏,也不好还嘴,只得道:“好好,我下次一定听您的,那这次怎么办?”

张起灵似乎想了想,忽然站起身来,我一愣,也站起来,还以为他要走,可他却道:“去你家。”

“我家?”

三叔也缓缓站起来,对他道:“那就麻烦你了。”

我偷偷瞄了三叔一眼,心说这人真靠谱吗?我不会把另一个祸害带回去吧。

三叔似乎很信任张起灵,临走又叮嘱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该问的话别问,不该做的事别做,懂了吗!”

我连忙点头。

 

我们出来时,天已经亮了,但是个阴天,隐约还要下雨的样子。

我和张起灵打了辆车回我家。这个人一路上也没说几个字,我跟他搭话他都几乎不理,要么“嗯”,要么“是”,活像一个闷油瓶子。可能所谓的世外高人都是这个样子,显得高深莫测。而我正暗自揣测,这闷油瓶子忽然主动对我说了句话:“停车。”

我疑惑道:“停车?还没到啊。”

司机车速立即缓下来,问:“到底停不停啊?”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问:“你说的巷子,是这里吗?”

我点头,他便道:“从这里回去。”

我反应过来他可能是打算先研究一下这条巷子,立马道:“那好,下车。”

司机停了车,神色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我着急保命呢,哪有心思理会。

下了车,就见闷油瓶站在巷子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四周。

“走。”闷油瓶说着便走了进去。

我跟着他,这边的巷子里七拐八拐,而且还是巷子套巷子,但闷油瓶健步如飞。他对我家这一片一定也是熟悉的,看他轻车熟路的,好像要回自己家一样。

这条巷子白天看,没有什么特别,连当晚那只作祟的野猫都没有现身,很快我们就从巷子的另一头走了出去,不远处就是我住的那片小区。我想起早上在雾气中看到的模糊身影,忍不住问闷油瓶:“小哥,早上你去我三叔家之前,是不是就路过这里,我好像看到你了。”

闷油瓶很轻地点了下头,便径直朝我家的方向走去。我越想越不对劲,跟上又问:“你来过我家?你很熟悉这条路?”

闷油瓶这下侧头对我道:“你屋子里的东西,我能感应到它。”

我一听,当场吓出一身冷汗,心说难不成那女鬼的煞气方圆多少公里都能感受到吗?那还真不是一般的邪乎。我看着闷油瓶的背影,再多的话我又不敢问了,生怕他再说出什么颠覆我三观的话,我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已经崩塌了。只希望他确实是个高人,赶紧帮我避了这个邪。

 

在我们刚走进我家小区的时候,天突然暗了下来,几个隆隆的雷声过后,大雨如期而至。

我们在雨里狂奔了一段路,终于进了楼道。而不知道是不是有心理暗示作用,一进来,我就感到周身开始发冷,空气都降温了,打了个喷嚏。

闷油瓶似乎也有所感觉,脚步顿了一下,又回头看了看我,才继续上楼。

我心跳开始加快,心说不会我一开门,那女鬼就扑上来吧,现在可是白天,希望它按照套路来,晚上再出来走动。

张起灵没有来过我家,但他似乎是寻着这股子寒气,便刚好停在了我家的门口。

防盗门紧紧地关着,我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可就在我准备开门的一瞬,我好像看到猫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正常情况下猫眼从外边看是看不到屋内的,但会是透亮的,除非里边有人正贴着它向外看,才会遮住它。

这么想着我吸了口凉气,看了看闷油瓶,他却依旧十分镇定。

我再次看了猫眼一眼,已经恢复正常,便依言开了门,我家的门很旧了,需要踹一脚才能打开,我为了壮胆,这一脚使了十足的力气,脚撞得生疼,不过确实感到镇定了一些,不过我还是请闷油瓶打了头阵。

我从闷油瓶肩膀后边探出脸来看,刚才的镇定瞬间全没了,被吓得立即后退一步。

 

这还是我家吗?

我看到我家的客厅里,简直像是龙卷风过境,所有的家具几乎都被掀翻在地上,茶几变成玻璃渣碎了一地,而木质的家具上都是长长的抓痕,确实是入木三分。

而在我们面前,不到三步的距离内,那双艳红鞋面的三寸金莲,正对着我们,安稳地“站”在地上。

我立马下意识地抓紧闷油瓶的手臂,而闷油瓶也用身体把我挡住,低声道:“它在找你。”

 

03

 

我吓得快要魂飞魄散,大气也不敢出。我实在想不到这女鬼的怨气怎么这么强,我只是收了她的一双鞋而已,怎么就结了这么大的梁子,简直是令人发指。

我们死死地盯着那双没有人穿着,却仿佛是有生命一样的绣花鞋,就如此诡异地对峙着。我精神紧张到极点,这种景象,这种气氛都实在太过离奇,再加上外边大雨瓢泼,屋内非常昏暗,我看着看着就好像已经身处另外一个世界,感到四周的空气也愈发冰冷,耳朵里开始听到很多奇怪的声音,像是雨声,又像是哭声。

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但是本能地想要跑开,我身后的门还没关呢,只想立即冲出去。

可我刚动了一下,闷油瓶立即反手拉住我不让我动,同时我看到那双绣花鞋也动了一下,似乎是向前迈出了一小步!

“别动!”闷油瓶厉声道,他这句话语气很明显,是警告:“它现在没有看到你,如果你离开我身后,就会被发现。”

我立即僵住,再也不敢乱动,想跟他说话,又怕暴露,只能在心里干着急。又不禁想到,闷油瓶果然是神通广大的,他站在我面前,竟然就可以镇住这个把我家搞成这幅鬼样子的凶煞,看来三叔没有骗我,我老实地听话,也许真的可以保住小命。

 

双方的对峙又持续了一阵,我的腿脚都麻了,对面终于再次有了动静。

那双鞋,或说鞋的主人,那只女鬼好像终于确定了门口没有人,于是便转向其他方向,又自己动了起来。

这景象也是十分的诡异,一双没有人穿的绣花鞋,就“迈着”小碎步,在我家里疾走着,从客厅走到卧室,从卧室走到厨房,地上传来清晰的“哒哒哒”的脚步声,它们就这么在屋里来回地转悠,像是巡逻一样。可一想到它是在找我,又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

我看得眼睛都酸了,人也已经几乎麻木,眨了眨眼睛再睁开却突然对上了闷油瓶的眼睛。这家伙的眼神十分清明,似乎还有提神的效果,我跟他对视几秒,心里那种压抑和恐惧的感觉顿时减轻了不少。

闷油瓶盯着我,还是那句:“别动。”

我立即站好,不敢说话,于是点点头,心想他这是准备帮我驱鬼了吧。

只见闷油瓶抬起手,送到嘴边,竟咬了一下他自己的食指,鲜血立即从伤口里冒了出来。

我吞了吞口水,想到电影里那些捉僵尸的老道士,都是这样咬破手指然后用血画符咒,难道闷油瓶要在我身上画个符?

闷油瓶面不改色,似乎习以为常,道:“用我的血封住你的气,你才不会被发现。”他说着真的伸手冲着我的脸过来了。

我也不敢躲,不过他倒没有画符咒,而是在我的鼻子下边抹了一下。

我想了想,似乎有些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人的七窍是人的生气与外部世界交流的窗口,他的血想必是可以阻断我本人的气息?

可闷油瓶的血为什么有这样的功能?那女鬼又为什么感知不到闷油瓶?我觉得这应该就是三叔叮嘱我的不允许我问的问题了,我当下也确实没有机会和心情问。

我立即闭起嘴巴,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闷油瓶又用血在我的嘴巴上抹了一把,接着伸手停在了我眼睛上。

他的手却没有立即按下来,他低声道:“你先闭上眼睛,可以睁开时,我会示意给你,你要记住你看到的,但是不能相信。”他说着拉起我的手腕又道:“跟我走。”

我还可以看到?要怎么看?为什么看到了又不能相信?我心里还是有无数个问号。他接着也用血抹了我的耳朵,很奇怪,这种阻隔似乎是双向的,我瞬间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包括房间里一直响个不停的“哒哒哒”的小碎步声,只得被他拉着走。

 

四周一下子陷入绝对的安静,我的眼前也一片漆黑,唯一可以让我感到自己跟这个世界还有联系的是闷油瓶抓着我的手,他的手也很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听不到也看不到了,突然觉得冷静了许多,心里也安稳了许多。

虽然是闭着眼睛,但毕竟是在我家,我能判断出闷油瓶是把我拉向了我家客厅的一个墙角,我靠着墙站好,接着便感到眼皮上一凉,闷油瓶应该是给我的眼睛也涂了他的血。

我仍旧不敢睁开,感到闷油瓶拉起我的手,在我手心里写了一个字。

“开。”

我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跳,然后我睁开了眼睛。

听闷油瓶的意思是,他用血阻隔了我的感官,外界的人或物感知不到我,而我也感知不到外界,所以我以为我会看到一片漆黑,可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景象。

 

我他娘的,这是穿越了吧!

这是我脑子里炸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我的眼前竟然是一个老式的宅院,我站在天井中,面对着一扇敞开的雕花木门,隐约能看到门内的家居摆设,全都是古色古香的样式。再往两侧看,是同样风格的房间,怎么看也不是我家啊!我家几十年前也不是这样。

再一看,我又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门窗回廊上都张灯结彩,红色的灯笼发出幽幽的光,但我却感觉不到喜庆的氛围,整个宅院都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

我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眼前的景象再次变幻,这次好似是某个房间的内部。

大红色的卧帐、贴金朱漆的架子床、桌柜上摆放的各式喜果、墙上贴着的“囍”字剪纸……

我花了两秒钟就认出来了,这他娘的还是个婚房!

闷油瓶那个家伙干了什么?要给我娶媳妇?!

眼前的景象十分荒谬,但是又非常真实,只是我还是有种似乎是隔了什么在看它们的感觉。我忽然想到,闷油瓶说我不会看到我真实所在的世界,那么,难道我现在看到的,是另一个世界吗?

 

我的猜想很快就被验证了。

我的耳朵里渐渐开始出现声音,非常吵闹的人声,还有喜庆却又有着古怪调子的婚乐,我眼前的罗帐慢慢移到我的身后,我看到床前站着一个人,一身红衣,低着头,头上罩着大红盖头,而她的脚上,就穿着那双艳红鞋面的三寸金莲。

三寸金莲上绣的图案是有讲究的,未婚少女的鞋上绣的多是花蝴蝶,官宦人家的夫人,鞋上一般绣的是芙蓉,普通的富家女子,鞋上会绣金鱼代表金玉满堂。而我眼前这一双,鞋面上绣的是莲花和桂花,这是祈求“莲生桂子”的新婚少妇穿的。

我忽然反应过来,我之前看到的那个女鬼,她穿的不仅仅是件红衣,而是件新娘穿的嫁衣。

那么我现在看到的,是她生前嫁人那天的景象,这确实不是我身体所在的世界,而是死人的世界。

 

这种感觉很奇妙,但是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离奇,我怀疑只是我自己的幻觉,可是闷油瓶却又为什么让我记住我看到的。难道不是幻觉?我其实是被他开了天眼,可以看到过去甚至通晓未来?他是让我看一看这个女鬼究竟怎么变成鬼的,为什么有那么大怨念的?

那他怎么不自己开!老子不想看啊!我心说。

我脑子里一团乱,一时理顺不清,眼前的景象又确实非常吸引我的注意力,我根本来不及仔细去分析。

我试着动一动身体,却感到身体已经不受我的控制,我只是能看到,其实是无法和看到的东西互动的。

这个场景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觉得很奇怪,新娘子一直在这里站着,新郎怎么还不出现?可是如果出现了,按照接下来的节奏,难道我要在这里围观他们洞房吗?

我心里发毛,总觉得眼前这个盖着红盖头的女人不对劲,她站在那里竟然一动不动。虽说新郎还没有过来掀盖头,新娘不应该随便走动,但是她这么长时间里半点动作也没有,简直就不像是活人。

渐渐地,我感到更加心慌,我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他娘的,哪里都不对!

首先是我听着外边的嘈杂声中的“喜乐”,觉得调子很古怪,其实仔细一听,那哪里是喜乐,分明是像人们哭声一样的哀乐!我看到满眼都是红色的装饰,又看到那些“囍”字,所以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一场婚礼,婚礼自然要奏喜乐。可实际那调子里没有半分的喜庆意味,只是声音大,越听越觉得是丧乐。再有是这间屋子,虽然是婚房的布置,但是仔细一看,那些大红色的卧帐竟然在渐渐褪色,果盘里的瓜果在渐渐腐败。

这哪里是在办喜事,明明是丧事!

 

 

04

又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很多人走了过来。果然,接着走进我视野的人,无一例外都是穿着丧服,披麻戴孝,孝布虽然是白色的,却分外扎眼。

真的是丧事?可如果这个新娘是死者,哪有人下葬穿大红色嫁衣的。我意识到我所看到的事都没有逻辑,眼前的人和物也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是在同一个时空里,他们叠加着呈现在我眼前,非常混乱。这可能就是闷油瓶让我记住这些景象却不要顺着某个思路去推测、相信的原因。

比起新娘,这些闯进来的人的身影就要模糊很多,他们急匆匆的,脚步又十分慌乱,然后一齐停在了新娘的面前。

我不由得凝神看去,总觉得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那些赶过来的人,都纷纷仰头看去,于是我也顺着他们的目光去看,赫然发现新娘的头顶有一截白布,再一看,她分明是正被吊在这屋子的横梁上。我条件反射地去看她的脚,难怪我觉得那双三寸金莲也很诡异,不是鞋本身诡异,而是那双脚根本就没挨着地面。

我立即想到以前在网上看过的所谓灵异照片,心说这回看到现场版的了。

我感到自己已经麻木了,我胆子没多大,可这几天总是被吓,竟然也吓得有些免疫了。我愣愣地看着那些人七手八脚地将新娘,也就是那吊死的女尸从房梁上弄下来,接着我发现,婚房也忽然变了。

我的面前不再是精致的婚床,而是一口黑色的木棺。四周也不再是贴满“囍”字的墙面,而是一个蒙着黑布的灵棚。“衣着”鲜艳的纸人,摞成堆的纸钱,所有的一切都变了,这明明是个灵堂。

而那几个人将女尸抬进了棺材,草草安放遗体,接着便盖上了棺盖。

待到棺盖盖好,四周的景象再次发生变化,似乎变成了荒郊野地,木棺还在,已经被放进了墓穴,这时却有清脆的铃声响起。

我循声看去,看到了一个类似道士的人,手里拿着一个银铃在晃,似乎是准备给尸体做法超度一下。

棺木前也站了很多人,奇怪的是,似乎并没有死者的亲属,这些人虽然也都穿着孝服,但每个都是膀大腰圆阴沉着脸的壮汉,不像是来哭丧的,倒像是准备干什么体力活的。

 

我眼前的景象并不清晰,只好似看见那个道士一样的人张牙舞爪地做了好一会儿的法,接着那些一直站在一旁跟保镖一样的壮汉全都围了上来,他们手里拿着粗长的木桩,开始在木棺周围定桩。

这个过程用的时间很短,那道士又拿出很多“法器”,样式颇多,先是用铜钉封馆,又在木桩打成的椁上弹了一圈好似是墨线一样的东西。

我心里忽然一个激灵,我在爷爷的笔记中看到过,这些都是防尸变的,难道这女鬼是个凶煞,需要靠这些来镇压?她确实凶,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凶到了我这个无辜的人这里。

接下来的景象就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时间似乎过了好几天,道士模样的人做了好多次法,坟地周围一直有火光,还有四处飞的纸钱灰烬,灵幡也飘忽着。我听到的声音十分嘈杂,总之这似乎是一场旷日持久又相当耗费人力的丧事。

等到眼前的坟地慢慢不再有活人出现,我意识到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奇怪的是,画面静止了很久,我仍旧没有从这个场景里“跳出来”。

 

虽然这场丧事看起来很怪异,我也大致能看明白,这女人是新婚那天吊死的,之后有人请了道士给她作法超度,或者是镇压已经开始尸变的尸身。

但是总觉得事情不像是到此为止,如果女尸一直封在木棺里,她的鞋又怎么会跑到大金牙手里。

眼前的画面似乎跟我的想法有共鸣一样,忽然发生变化,我看到一阵像是地动山摇一样,整个坟地都裂开了!

是地震?或者是滑坡泥石流?管它什么,我心说,总之,看来坟地是由于外界环境的变化,竟然被破坏了。

果然,接着我便看到,女尸穿着的那双红鞋从灰黑色的泥土中露了出来,颜色仍然非常鲜艳。

 

我忽然有种在看监控录像的感觉,还有人或者是鬼,给我挑出了重点,这让我有些哭笑不得,觉得很荒谬,可又非常有代入感,于是我等着看接下来究竟是什么人拿走了这双鞋,这双鞋又怎么到大金牙手里的。

然而这次却事与愿违,“监控画面”又静止了,一直停留在坟地处。

我有些急迫,又无可奈何,显然现在有什么出现在我的眼前,都不受我自己的控制。

我正焦急,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这个景象我十分眼熟。

而下一秒,一个顶着红盖头的人影突然出现在了坟地上,正是那个新娘子。她像是静立不动的,可与我的距离却越来越近。我本能地感到大事不妙,可又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看着她越飘越近。最后她终于来到我眼前,她缓缓地伸出了一只手,那双手根本不是活人的手,惨白惨白的不说,还好似溃烂了。她抬起手,姿势异常古怪,接着她缓缓地自己掀开了盖头。

虽说已经早有预料,鬼脸估计是没什么好看的,我还是被吓了一跳。

这女人死状实在是凄惨,她的脸皮也几乎溃烂,爬满了蛆虫,眼珠外翻,鼻子和嘴都只剩一个黑漆漆的洞,舌头伸出好长,而且就这么死死地“盯”着我!

我吓得三魂七魄顿时飞走了一半,忍不住大叫一声。

 

这他娘的比看恐怖片刺激多了,那张脸实在可怕,而且就一动不动地贴在我的脸跟前,跟隔着银幕看女鬼是完全不一样的,我有一种它马上就能贴到我脸上的感觉,脑子里一下就炸了。

而令我稍稍振奋的是,我这么一喊,好像又把飞走的魂儿给喊回来了,我好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突然清醒了许多。

闷油瓶这个家伙给我抹血,说什么帮我封住气,可是我却看到这些东西,而且看起来“监控录像”到头了,再继续跟这鬼脸大眼瞪小眼,老子可能会被活活吓死。脑子给热血一冲,我宁愿豁出去跟鬼打一架。当下根本就没的选择,我又狂喊了几声,感到周身那股压抑的空气终于散去。我再次试着动一动身体,竟然能动了。

同时,我也看到眼前的画面开始摇摆、淡化。这个发现几乎让我兴奋得发疯,我不知道自己在刚刚那段死人的世界里呆了多久,但反应过来我才感到我整个人都像被冻在冰窖里,浑身发冷,现在才有一些恢复。

手能抬起来之后,我立即用袖子去蹭我的眼皮,想把闷油瓶的血抹掉,心说老子还是更喜欢看可能有危险的真实世界,而不是看那个只有我和鬼的世界。

 

我闭着眼使劲揉蹭了好一会儿,再睁开眼,眼前看到的也都是双影。

不过,我还是立马捕捉到了关键,我眼前又有一大片红色,正是那女鬼的嫁衣。

窗外忽然电闪雷鸣,一道白光瞬时照亮了阴暗的屋子,双影变回正常的单影,可等我看清屋子里的景象,我却感到浑身都是一震。

我看到那女鬼竟然掐着闷油瓶的脖子,而闷油瓶满身都是血,脸色发青,显然已经奄奄一息了。

这个变化实在是太突然,闷油瓶看着那么牛逼竟然也被制住了?还要死在我家里?!这个念头一出,我能清楚地感到我全身的血液都冻僵了一瞬。

物极必反,眼下绝望的景象反而让我镇定了。狗日的,我心说,豁出去了!

我胡乱地蹭掉脸上其他地方涂的闷油瓶的血,以便让自己更加清楚地感知现实世界,这下我听到了雨声,还有闷油瓶被掐着脖子发出的几声微弱的鼻音,我的鼻子里闻到的也都是血腥味。

再一看,我家的墙上,地上,哪里没有血?可能都是闷油瓶的血。

我心里顿时一凉,一种强烈的愧疚感取代了恐惧感,阻碍了我的全部思考,同时又转化成一种力量,我伸手抓起旁边的衣帽架,就朝那个女鬼砸去。

 

05

 

我不知道我这么做对一只鬼有没有作用,但是如果我什么都不做,闷油瓶可能会就这样死在我的眼前,因为帮我驱鬼。那么我就算活下来,下半辈子恐怕也要活在阴影里了。

脑子来不及多想,我已经把衣帽架砸了过去。

衣帽架重重地砸到“女鬼”身上,我却忽然听到一个闷哼声,我本来还以为砸中了,万万没想到,那女鬼突然变成了闷油瓶的背影,而她刚刚掐着的那个“闷油瓶”竟然不见了。

我操,我反应过来,我中计了!

我以为我是从虚幻的世界回到真实的世界,然而实际上刚刚看到的,恐怕也是幻觉!

被我砸到的闷油瓶向前闪了一步,好在他在被砸到的一瞬间似乎是凭借本能,侧身避开了,衣帽架只是砸到了他的肩膀,而不是脑袋。

闷油瓶立即回过头来,表情也有一丝惊讶,他手里提着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刀,看形状正是他一直背在身上的东西,而他的对面,红衣的女鬼也显露出形体,好似刚刚从刀下逃脱出来要后退。

我忽然明白过来,原来闷油瓶本来已经准备收了她了,结果被我搞砸了。我当场就呆住了,同时心里又很庆幸,原来这小子没有要死!

我竟然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又想说是误会,我再也不乱砸了,却忽然跟那女鬼对上了眼。

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目光,那女鬼竟然也朝我笑了一下,接着忽然就消失了。

但我直觉她正朝我扑来!

我听到闷油瓶啧了一声,下一个瞬间,我就被一股大力再次推回了墙角,闷油瓶整个人都压了上来。我立即想到,他这是为了避免我被女鬼发现。

想到刚刚那个女鬼的笑容,恐怕她真是来找我的,难道因为我可以看到她生前的事,可以帮她完成什么未了心愿吗?但通过闷油瓶的反应我了解到,显然闷油瓶觉得我给她抓到一定会死得很惨。

我心里万分后悔刚刚一时冲动,热血涌错了时候,抹掉了闷油瓶的宝血,这下只能靠闷油瓶的血肉之躯挡着才能躲开女鬼。

人在紧张害怕的时候,总是会本能地寻求保护,我下意识地就伸手死死抱住了闷油瓶。闷油瓶身体顿了一下,接着也伸手搂住了我。

而那女鬼,好像真的一下子失去了目标,脚步迟疑起来,接着走到了我们跟前,几乎是贴着我和闷油瓶开始搜索我。我立即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同时尽量与闷油瓶贴得更近一些。

我感到一股阴冷的气息就在耳朵边和脖子附近游荡,心脏跳得跟要爆开似的,好在闷油瓶充当人形盾牌,他挡在我身前,女鬼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我听三叔说过一些关于鬼怪的事,似乎鬼怪多是凭借本能行事,智商到底还是不如活人的。她分析不出来,我跟闷油瓶正抱在一起。

可这么抱了一会儿我又不禁想到,我这样死皮赖脸地挂在他的身上,亏得闷油瓶驱鬼敬业,否则他那一脸像结了霜的样子,肯定会把我踹开。

 

情势一下子回到了我们刚进门的时候,但显然不能一直这样下去,闷油瓶是要继续跟女鬼单挑的,可他一旦稍稍撒开我,女鬼搞不好就趁虚而入。

我心里开始叫苦,眼看着憋气也要憋不住了,而我们这个造型似乎是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闷油瓶稍稍一动手臂,打算再给我抹点血,那女鬼就会再次贴上来找,我能感到那股阴冷之气若即若离的。

我们就像在玩小孩子玩的游戏一样,比看谁能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可时间一久,我就开始慌了,虽然闷油瓶没有来得及跟我解释,我也大致能猜到,睁开眼睛看一看可能没有大问题,但说话和呼吸,一定是特别能暴露自己的作死行为。

但我实在憋不住了,我睁开眼睛,对上闷油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拼命用眼神向他传递“到底该怎么办?”“我可不可以呼吸?”之类的急切疑问。

 

闷油瓶显然理解了我的困扰,当然也可能是我的脸已经憋青了。闷油瓶眼神非常深沉,接着竟然低声开口道:“有一个办法,可以一试。”

闷油瓶就像是可以屏蔽女鬼的搜索信号一样,他做什么女鬼都感知不到,我已经认识到这一点,不再惊奇,于是拼命点头,示意他什么办法都可以,老子真的要憋死了。

闷油瓶接收到我的回复,搂着我后腰的手忽然使了点力道,把我又向他拉近了一些。

我们身高几乎一样,我的鼻子一下撞到了他的鼻子,我听到他说“用我的气暂且掩盖你的。”接着我便感到一个有些凉,却又很软的东西贴到了我的嘴上。

竟然是这小子的嘴唇!

我脑子顿时就嗡的一声,虽然知道这是“换气”的方式,但我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感叹这人真不是一般的敬业啊!

 

闷油瓶给我“渡”了一口气之后,便放开我,还十分好意地提醒我:“呼吸。”

我立即深吸一口气,感到缺氧时的头晕目眩终于有所缓和。

我盯着女鬼,缓缓地呼出一些,又立马屏住呼吸,可女鬼确实不再有反应。

我立即老实地贴墙站好,示意闷油瓶可以继续跟她单挑了。心里镇定了一些,虽然这个认识让我感到有一些崩溃——被闷油瓶“亲”一下,竟然可以防身?!

闷油瓶点点头,他转身对着女鬼,可那女鬼似乎完全不想理他,突然仰天嘶吼了一声。

我从来没听过让人感到如此的毛骨悚然、却又饱含着某种撕心裂肺的绝望的声音。

她确实是在找我,我不见了,所以她非常绝望。

接着,我目睹了我家被她破坏的全过程。虽然家具几乎已经全烂了,她还是一样一样的,用怪力掀翻所有的东西,疯了一般地找我。

我十分疑惑地看向闷油瓶,很想问他这女鬼究竟想要我做什么,我又不可能认识她。又想到很多神鬼妖怪故事里写的,难道是所谓前世恩怨?没有这么扯吧!

闷油瓶仍旧十分淡定,他举起刀,指向女鬼的方向,却没有要砍的意思。

而他挥刀一指,女鬼忽然就站定了。

我不由得提心吊胆起来,这女鬼怎么看也不是善茬,找不到我,指不定干出什么。

事实是闷油瓶完全不担心,他淡定地向前走了两步,我本以为这是闷油瓶准备放大招,然后他们怎么也得打个惊天动地的一百个回合,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女鬼竟然跪了下来。

我看得立马呆掉了,不由得暗暗惊叹,闷油瓶的本事也太大了,靠气势就镇住了女鬼。

而女鬼跪下来就直直地看着闷油瓶,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她的脸上有一丝恳求的神色。按说她的脸都烂成那样了,根本看不出表情,但也许是因为我之前进入过她生前的世界,再加上刚刚看到的景象,所以对她的心情竟然也能明白几分,我硬是看出来她有那么一点可怜。

闷油瓶似乎也不打算直接做掉她,而是对她道:“放弃吧,你这样他帮不了你。”

我家现在就像龙卷风过境,书架、茶几等等通通碎掉了,书和纸页铺满了屋子,墙上也有很多划痕,这女鬼刚刚翻找弄得惨烈,不过之前也好不到哪去。显然我在神情恍惚的时间里,他们已经打过一架了,而且闷油瓶一定是占了上风,要不是我被幻觉蛊惑,也许闷油瓶已经用暴力制住了这女鬼。

女鬼虽然没有人的思维,但是利弊得失还是分得很明白。她刚刚因为我的出现而发疯一样的想要抓到我,而现在对她来讲,我被闷油瓶给“亲”没了,再找也找不到,所以她接受了闷油瓶的提议,接着竟又缓缓地磕了一个头。

我愣愣地看着眼前景象,那女鬼的身影渐渐变淡了,最后只留下了那双三寸金莲。

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看着闷油瓶和那双鞋,半天说不出话来。

 

渐渐的,外边的雨声也小了,乌黑的天边透出点金光,天终于要晴了。

闷油瓶收刀入鞘,朝我走来。

这半天的时间里,实在是太刺激了,我一下子有很多种情绪想要表达,大难不死的喜悦,对他的感谢,还有对事情始末的无数困惑。我朝他干笑了两声,道:“小哥,你是我三叔请来的高人,我猜你也是很厉害,没想到你厉害到这种程度。”

闷油瓶似乎并不在意,只轻轻点了下头,接着问我:“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那段仿佛是灵魂出窍的记忆,确实是个关键,我立即把整个经过都跟闷油瓶讲了一遍。

闷油瓶听后若有所思,沉默一会儿,收起那双三寸金莲,对我道:“我们去找你三叔。”

按照闷油瓶的意思,先通过我三叔找到那个卖给我鞋的大金牙,打听出鞋的出处,按图索骥就可以找到棺椁了。之后破除阵法,找个风水宝地安葬尸骨,才能慢慢消灭厉鬼的戾气,这女鬼才能彻底放过我。

这些事听着难办,但我对闷油瓶和我三叔都很有信心。我当下万分好奇的是,那女鬼究竟为什么非要缠着我。我理顺了下思路,问闷油瓶:“她,到底为什么要找我?我看到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闷油瓶没有回答,却是问我:“你以前遇到过类似这次的事吗?”

怎么可能,我心说,之前也不认识你这样的高人,我要是也经历过,一定早挂了。我立即回道:“绝对没有,这次是不是因为你的血?小哥你……”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以后说不定还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到时候恐怕还得麻烦你。”

闷油瓶听到我的话倒是没有任何不满,似乎也不介意我的好奇,听到我说可能还要再麻烦他也不觉得烦,只是淡淡地道:“你以后尽量不要接触死人的遗物,尤其是贴身的。”

这话跟我三叔说的一样,我忽然感到这是一个关键,立即追问:“什么意思?”

闷油瓶朝门口走去,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对我道:“你能看见那些事,并不是因为我的血。”

我心里咯噔一下,等着他接下来的话。闷油瓶的眼神忽然变得讳莫如深,道:“通过接触遗物,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这种人是存在的。”他说着转过来指着我,“比如,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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