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基本命题是:因为爱,人可以行走在真理之中。

【瓶邪.孤山志异】10-15

前文 引子~05

06~09

10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就越想越感到浑身发毛,一个个的细节慢慢在我脑海里清晰起来。闷油瓶神出鬼没,可以和鬼魂交流,我们第一次一起打车,司机一直用很怪异的眼神看我,恐怕是因为他看不见闷油瓶,以为我在一个人自言自语,还有上次在那幢写字楼里碰见保洁大妈时也是。再有就是他来我家的时候,几乎不用吃东西。这些细节似乎都指向闷油瓶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他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真的是鬼魂吗?

可是我三叔和王盟怎么都可以看到他?我心里又冒出问号,三叔把他请来,一定是知道他的底细的,我三叔应该不会让一个他不了解的人接近我,他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考虑。可就算三叔有一些目的,那么王盟那小子呢?难道他天生身怀绝技,也可以看到鬼魂?

这么一想,我又是一个激灵,那我自己呢?我为什么也可以看见闷油瓶,还有其他的那些鬼魂?在我的印象中,三寸金莲事件之前,我从没有看到过鬼魂之类的存在,怎么最近忽然可以看到了?

这些疑问一下子都炸了出来,搞得我非常头痛,想了想,去问老爹老妈是没可能找到答案了,还是得问我三叔。

我立即打给我三叔,电话那头却一直是忙音,我又打给潘子,也没人接。

怎么都开始神出鬼没了!

仔细想了想,我也不是怕鬼,反倒觉得有些好奇,坦白讲我过去二十几年都没有最近一个月过得“精彩”,我怀疑我三叔也是了解我这种性格,才放心让我结识闷油瓶。

我不怕鬼,也不讨厌鬼,甚至觉得向上次那样能帮到他们也不错,可我非常讨厌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这种感觉。

 

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了几天,我发现我周围的世界开始出现了变化,我见到了更多的鬼。

我偶尔会在夜晚的街道上、胡同里,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他们并不稳定,时隐时现,像是短暂的幻觉,但我心里清楚,他们的的确确属于另一个世界。

一天我从大路走回家,正走到一条光线昏暗的地下通道,想到这些事情,我不自觉地提了口气。

这条通道很长,少有人走,我走进来,一个行人也没有。为数不多的照明灯,还有一半是坏的,根本就不亮,的确是个很适合见鬼的环境。

不过我走了几步,鬼影没见到,倒是隐约听见一阵调子十分古怪的曲子,像是从地下通道深处传来的。

我寻声走去,没有看到吹奏的人,那曲子也不像是有人用什么乐器演奏的,更像是电子音,让我想到了小时候收到的那种会唱生日快乐歌的电子贺卡,还是快没电了的那种,声音断断续续,又有些走调。

走近了,我看到地下通道的一个角落里,躺着一个摔成两半的玩具车。做工很粗糙,像是小地摊上卖的,但某些部分的零件还很坚挺,声音就是从它里边传来的。

我从它边上经过,终于辨别出了这首曲子是一首有名的童谣,叫《兰花草》。

这童谣本来很好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时我听到的是一个有些走调又不连贯的版本,愣是听得我直起鸡皮疙瘩。

头顶的照明灯闪了两下,我赶紧快步离开了地下通道。

这件事我一开始根本没放在心上,可接连三天,每当我路过那个地下通道,都能看到玩具车,听到《兰花草》,搞得我被洗脑了,总是想哼《兰花草》。

夜里躺在床上,我就想用手机播放一些别的歌曲,舒缓一下心情,可没想到的是,我竟然又隐隐约约听见了那童谣的旋律,而且似乎离我很近。

我直觉是有事要发生,赶紧坐了起来,接着,我听到我家的门被敲响了。

我几乎是从床上跳到地上,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是半夜11点多了,这个时候会是谁来我家?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希望是闷油瓶,这个逻辑想来也很自然,如果门外多半是个鬼,那么最好还是熟悉的比较好。

我怀着既忐忑不安,又有些诡异期待的心情,慢慢走到门口,问道:“谁?”

门外传来的果真是我熟悉的声音,虽然只有一个字“我”,我也立即听了出来,是闷油瓶。

 

我立马打开门,果然看到闷油瓶正站在我家门口。

不过,他不是一个人,手里还牵着一个……

我当时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他竟然有个儿子?

这个小鬼是谁?

闷油瓶一手提着一个袋子,另一只手里竟然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那小孩穿的衣服很脏,像是在泥里打了滚,可脸倒是长得干干净净的,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样子很讨喜。

大致一看跟闷油瓶还真有那么一点相像。

我感到自己的嘴角抽了抽,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时隔一个星期,猜测到他真实身份之后,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跑哪里去了,怎么才回来?这是你儿子?”

闷油瓶动作顿了下,摇了摇头。

我走过去,蹲到那小孩身前,小孩也看着我,这眼神和闷油瓶发呆的时候,也有一些相似。

老大,我心说,你别骗我,这真不是你儿子?

闷油瓶歪着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无奈,然后道:“你仔细看看他。”

于是我就仔细看看,越看越觉得两人其实不像。

这孩子白得吓人,我摸了摸他的小手,非常凉。而他胳膊内侧,有一大块淤青,看起来伤得非常重,可他不哭不闹,不说话也不笑,越看越不像个普通小孩。

虽说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不由得头皮发麻,我恍然大悟,闷油瓶这只鬼,还领回来一只小鬼。

 

“小哥,你……”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想问问他究竟是人是鬼,跟我三叔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要跟着我,这次怎么又带回来一只小鬼。可一紧张,就忘词了。

闷油瓶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接着走过来,也似乎完全不在意身后的小鬼,对我道:“我过来时,他一路跟着我,可能有事,而且他认识你。”

“认识我?”我一愣,仔细回想了一遍七大姑八大姨家的熊孩子们,没有一个对得上号。

我道:“他认错人了吧,我从来没见过他,而且,他是那个……”

“那你一定见过这个。”闷油瓶忽然把手里提着的袋子给我递了过来。

我打开一看,心里就咯噔一下,袋子里是一个摔成两半的破旧玩具车,正是我这几天每天经过地下通道时见到的那个。

玩具车好像也“认出”了我,毫无预兆地唱起了《兰花草》,接着,我听到闷油瓶身后的小鬼发出“咯咯”的笑声。

 

11

我当场被那小鬼笑出一身鸡皮疙瘩,虽然仔细想想,鬼的笑声和人的笑声也没有特别明显的区别,只是声音像是隔着一层膜,不是特别清晰而已。但是能听见鬼向你笑,这件事本身也足够惊悚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闷油瓶,闷油瓶却对我道:“先让他留在你这里。”

“开什么玩笑?”我立即惊道,“有你一个就够了,你还要再留一个?”

闷油瓶这下眯了眯眼睛,似乎若有所思。

事到如今,我觉得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之前发生过的事情绝对不是梦,那么就是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着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事。闷油瓶也没有什么恶意,既然如此,大家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清了清嗓子,看着闷油瓶的眼睛,对他道:“我已经猜到了,你和这小鬼,都不是普通人吧。”

我没有说得太过绝对,想想其实“鬼”这个概念也是很模糊的。

闷油瓶似乎毫不意外我会这样问,他只是点了点头,又低头看向小鬼。

虽说有了预判,但他就这样承认,还是让我感到心跳加速,开始紧张起来,我壮着胆子追问道:“那你究竟是什么?”

闷油瓶抬眼看向我,淡淡地道:“这和你没有关系。”

我一时哭笑不得,和我没有关系?你他娘的都要在我家开鬼party了,居然说和我没关系?

闷油瓶牵着小鬼就要往我家里走,又忽然对我道:“是你三叔的安排。”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就算我三叔安排了你,总不会也安排了这小鬼吧。

可闷油瓶完全不打算和我解释,而且我还不敢拿他怎么样,只得委曲求全。

 

我家本来就不大,这下又多了两只鬼,非常“热闹”。

好在这小鬼还有着小孩的天性,客厅的博古架上摆了很多小玩意儿,他很好奇,被吸引了注意,就像个普通孩子一样,一直仰头看着,偶尔伸手碰一下,还要看看我的反应。我被他颇为乖巧的样子给萌到了,一时间竟然不觉得他可怕,忍不住笑了笑。

闷油瓶坐在我旁边,也和我一块静静看鬼,看我笑了他告诉我,小鬼是在地下通道里忽然现身的,一路跟着他回来。闷油瓶八成也是只鬼,那小鬼自然感受得到他是同类,而闷油瓶也发现了这小鬼有些不对劲。

这些日子我查了很多资料,虽然都不是什么权威,但有些似乎说的也很有道理,想必鬼魂也是分很多种的,一般人死了之后,魂魄应该不会存在太久,随着身体的消亡殆尽,也就渐渐消散。而有的人的魂魄长久不散,多半是没有死得其所。比如三寸金莲事件里的女鬼,她的魂魄被人做法给封住,是客观不能。而上一次电梯事件,那个维修工人死于非命,于是魂魄就通过我来找回尸体,案子破获之后,我就再没见过那只鬼。

所以我猜测魂魄的出现,往往意味着这个人生前遭遇过很不幸的事,死后也无法释怀,魂魄才会还在人世徘徊。

“电梯事件”的时候,闷油瓶曾和我透漏过只言片语,他说很多魂魄的记忆都是混乱的,所以并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但也并没有特别执着,时间久了,就成了我最近偶尔看到的那些游魂,他们存在的时间只是相对较长,但终归有散去的一天。还有一些,像是上次那个大哥,记忆还比较清楚,会想办法达成夙愿,夙愿一了,就也去了该去的地方。剩下的一些,让人比较发愁,他们只记得自己有心愿未了,一方面有很强的欲念去达成,另一方面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心愿。

我估计这种魂魄也相对危险,因为最容易累积人们常说的“怨念”,时间一长,就可能干些报复社会的事,其实跟人是一样的。

而这一次,闷油瓶告诉我,这个小鬼正巧就是最后一种类型的。

他说完我还不信,小小年纪能有什么执念,可转念一想,正是因为他还是个小孩子,那么就更容易因为一些成年人看来无关紧要的小事而执着,这才不好把握。而这小鬼,聪明在他看出我可以跟他交流,于是跟着闷油瓶上门来找我帮忙了。

我看着摆在桌子上的破旧玩具车,问闷油瓶:“是不是玩具车坏了,我明天去给他买个新的?”

闷油瓶摇摇头,道:“不是他的,他只是路过这附近而已。”

“路过被玩具车吸引,就留了下来?”我小声问,“太不靠谱了,搞不好他本来是有明确目的地的,真是玩物丧志。”

闷油瓶听得出我不是真的要以这种理由谴责一个小孩,道:“你可以试一试,就知道我的判断对不对。”

试一试?我一下还没懂,闷油瓶一指玩具车,我才明白他要我试什么。

我可以通过遗物看到死人生前的某些片段,如果这个玩具车是那小鬼的,我就很有可能通过玩具车看到他的“故事”。

我不太清楚我具体该做什么,只记得上次摸过绣花鞋,还被闷油瓶在眼皮上涂了血就突然像是开了天眼,看到了过去。我疑惑地看向闷油瓶,问道:“小哥,需要什么程序?”

闷油瓶道:“集中精神。”

于是我集中精神,然而,我把玩具车拿在手里摆弄了半天,除了它又被我摸得唱起变调的《兰花草》,没有任何事发生。闷油瓶说得对。

我把车放回原处,问闷油瓶:“小哥,你打算怎么处理,我可不想在家里养一只鬼啊。”说完这句我还瞄了闷油瓶一眼。

闷油瓶想了想,道:“先看着他。”

我心里很不情愿,总觉得这小鬼像个定时炸弹,放在家里迟早要出事,可闷油瓶这么说,只能听呗。如果把他俩赶出去流落街头,先不说我有没有这种魄力,我也确实于心不忍。

闷油瓶说话从来点到为止,剩下的留给我自己猜,我被他搞得紧张兮兮,总是担心小鬼会突然变成厉鬼,到时候又是一场硬战。

可那小鬼看腻了博古架上的东西,就开始在我家里四处探索,我去厨房烧水,回头突然看到他站在身后,专心致志地观看水壶。我回卧室换衣服,打开柜门发现他蹲在里边。再晚些时候我去洗澡,洗头的时候闭着眼睛伸手去摸花洒,结果摸到一只冰凉的小手。

恐怖片里的场景真实发生在身边是什么体验,别人怎么想我是不知道了,我实在忍不住,大叫:“张起灵!把你捡的儿子领走!”

闷油瓶走路也没声音,和鬼一模一样的,我就听到门开了,接着我四处挥舞的手给拉住了,手里塞进了花洒,然后门又关上了。

我胡乱地冲干净了头上脸上的泡沫,简直哭笑不得,不过好在可以安心继续洗。可刚一睁开眼睛,就见那小鬼坐在洗手池边上,闷油瓶靠在门边,一人一鬼正在观摩我洗澡。

敢情闷油瓶只是进来看看情况,发现没事就顺便给我递个花洒的!

我叹口气,哪个也惹不起,于是胡乱地冲了冲,边冲边问这两个祖宗是什么意思。接着,我注意到闷油瓶的眼神在我身上飘忽了一下,我突然意识到我一直光着呢,顿时有点尴尬。虽说大家都是男的,连小鬼也是个带把的,没什么好看的,但是在别人面前裸奔对我来说还是有点难度,我立马拽过边上的浴巾围在了腰上。

大概是被吓了几次,就有免疫了,而且闷油瓶在有恃无恐,我淡定地问那小鬼:“你看什么看,也想洗?”

我就是随便一说,没想到小鬼真点了点头。

怎么给鬼洗澡?这个问题恐怕还要请教一下闷油瓶。

闷油瓶试探性地伸手过去,捏住了小鬼衣服的下摆,小鬼十分配合,立马自己动手把衣服掀开了,露出了肚皮,我立马被吓了一跳。

小鬼的身上竟然遍布淤青和伤痕,像是刮伤,一条一条的,看着就让人心里一揪。

我一下愣住了,再看那小鬼,他还是不哭不闹,自然也不觉得疼,好像只是单纯地给我们展示他生前遭受过的痛苦。

“怎么回事?”我问闷油瓶,“他到底什么意思?”

闷油瓶仔细检查了小鬼的伤,帮他把衣服放下,忽然问他:“是车祸?”

小鬼好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我立马给他翻译:“你被车撞到了?”

小鬼这下又点点头。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其实是想让我们看看他怎么死的,说起来发现他的地方是地下通道,街面上就是一个车来车往的大十字路口,难道他是在那里出了车祸?

我立即走出浴室,掏出手机开始搜索最近发生在本市的车祸。一般发生车祸都会有新闻报道,可我搜了好几个关键词,上了好几个新闻网站,都没有看到可能跟小鬼有关的车祸消息。

线索就又断了。

我已经开始泛起困意,想想也觉得自己胆子够肥,在一个有两只鬼的屋子里,居然还会打哈欠。闷油瓶竟然十分善解人意,他指了指我的床,道:“你先睡,明早我们再去找线索。”

我忍不住问了句:“你真不用睡觉的?”

闷油瓶摇了摇头,就走出了我的卧室,那小鬼却没跟着,而是坐在我的床边。

我看着他心里就有些发毛,又有些奇怪。说起来这小东西明明是闷油瓶领回来的,怎么喜欢粘着我?

小鬼像是听到了我心里在想什么,忽然又靠近了我一些,我立即往后一闪,戒备地看着他,他却笑了起来。

我忽然明白过来了,于是又假装很惊恐地一抖,他笑得更开心了。

原来他是觉得吓唬我很好玩!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立即翻身下床,扒在门口,问客厅里的闷油瓶:“孩子他爸,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12

说来也奇怪,我虽然已经确定闷油瓶是只鬼——至少不是个正常人类,但只要有他在,我还是觉得很安心,似乎遇到再多再可怖的鬼都不足畏惧。闷油瓶听到我的呼喊,就非常自觉地走过来,到我床边坐下,看着那小鬼,我便安心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地睡到后半夜,梦里我忽然听到一声刺耳的汽车喇叭声,立马惊醒。

我家门口有一条不宽的马路,夜里很少有车经过,大半夜的有车按喇叭绝对不寻常,我坐起来再一看,闷油瓶和小鬼都不见了,看了一眼手机,凌晨四点半。

不好,我心说,这里头肯定有蹊跷。

我开了灯,眼睛在家里扫了一圈,那两只鬼果然都不在,我立即拉开窗帘朝楼下马路的方向看去。

楼下有很高的树,树枝遮挡住了视线,我只能借着路灯灯光隐约看到,路边停着一辆小型货车,车灯闪着,边上好像有人。

我立即匆匆下楼,奔着那辆小货车的方向跑去,就看见司机茫然地站在车前,似乎在寻找什么,我心里一个激灵:难道司机也看得到鬼?

闷油瓶和那小鬼果然就站在小货车旁不远的树下。

那司机回头看到了我,我只好假装碰巧经过,随口问道:“师傅,出什么事了?”

司机抓了抓头,道:“可能是我眼花了吧,刚刚车前面有个人影晃过,我还以为撞到人了,停车下来看,又没看到。”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司机是看不见的,或者只是能看到模糊的一个残影,可是闷油瓶和小鬼为什么要下来呢?

我看向闷油瓶,就准备朝他使个眼色,让他赶紧带着小鬼回家。

闷油瓶看了看我,就从树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可那司机却忽然惊叫一声。

我惊讶地看着司机,他看向闷油瓶的方向,愣了两秒钟,竟然对着闷油瓶道:“小伙子,刚才是你在路上跑过去吗?我没撞着你吧?”

我一脑子问号,那司机又回头看我,道:“我就说好像有个人影在我前面晃了一下。”

说完司机又走过去,对闷油瓶道:“我说小伙子,你半夜在路上走,也不能不注意啊,你说你突然跑过来,要不是我反应快,撞到你可怎么办!”

闷油瓶默默点了点头,又朝我看过来。

司机好像明白了什么,忽然问道:“你们认识?”

我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同时心里也奇怪:司机怎么也可以看到闷油瓶?可是却看不到小鬼?难道闷油瓶其实不是鬼,只是有隐身这种特异功能?他想现身就可以让普通人看到?

见我不说话,司机有些狐疑地道:“你们不会是想碰瓷吧?”

我连忙摆手,脑子一转就瞎编出来一个理由解释道:“不不不,您误会了,没有那回事,是他跟我吵架了,心情不好出来逛逛,耽误您行程了,都是误会,对不起啊。”接着不等他有所反应,我立即走过去拉起闷油瓶的胳膊,做出个凶狠的表情,斥责道:“你说你至于吗!说你两句就受不了了,大半夜的离家出走,还要撞车?你死了一了百了了,你想过我的感受吗!想过孩子的感受吗!”

说着我自己也觉得不对,台词好像马上就要接到“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一辈子受人白眼”?

这不太合适,于是我立即调转话头道:“你想过人家司机师傅的感受吗!人家还得被警察带去问话呢!”

司机一脸懵逼,连闷油瓶也面露些许惊讶。

我根本来不及想太多,连忙送司机上车,那司机直到关上车门,都还是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看着货车逐渐远去,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我正要问闷油瓶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看到一旁的小鬼神色不对劲。

我心里咯噔一下,后背上的汗毛顿时都竖了起来。这小鬼的眼神,第一次让我觉得很可怕。

之前他看我和闷油瓶,与普通孩子一样,甚至也带着孩子的天真和幼稚,可当下他一直盯着货车离开的方向,眼神看着非常深邃,那绝对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

我和闷油瓶对视一眼,我觉得十分古怪,他的目光却也意味深长。

我就差给他跪下了,我对闷油瓶道:“老大,到底发生了什么,下次有情况能不能叫上我,你们跟人沟通有障碍,自己没发现?”

闷油瓶淡淡地道:“你睡得太死,我叫你都没反应。”

我一听,顿时感到很尴尬,可那小鬼热闹看得好,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又恢复了一脸的天真无邪。

我真的很想打他屁股。

而闷油瓶又严肃起来,对我道:“撞了他的,应该也是一辆这样的货车。”

原来我睡着之后,闷油瓶就一直看着小鬼,但小鬼也没有什么反常举动,而是趴在窗台上看外边的街道。

晚上车少,偶尔有车灯闪过,小鬼就在那静静地看着,不过只看一个方向驶来的车。

看到半夜,远处一点车灯亮起来时,他忽然伸长了脖子,似乎看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闷油瓶也察觉到异样,跟过去看,只见远处开过来一辆小型货车,正是我们刚刚在楼下时拦住的那辆。

小鬼表现得十分急躁,直接从窗户跳了下去,闷油瓶直觉有问题,也跟着跳了下去,小鬼直直地朝着货车冲过去,接着就如那个货车司机说的,闷油瓶从车的前面一闪而过,算是拦住了车。

我立即问小鬼:“是那个司机撞了你?”

小鬼似乎想了想,却摇头。

闷油瓶也道:“应该不是。”

“不过,像你说的,至少可以确定是一辆小型货车。”我看了看小鬼,总结道。

小鬼的记忆不完整,只能靠外界刺激慢慢恢复,他此时能想起撞了他的是什么车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也距离车祸真相又近了一步。

闷油瓶点点头,道:“而且是从刚才那条路开过来的火车,我就是在附近发现他的。”

我想了想,道:“你是说,他可能是一路追着肇事车辆,才追到我家这里?”

闷油瓶嗯了声,问我:“这条路通向哪里?”

我立即打开手机,查看地图,发现这条路连接着附近的一个镇子,另一边则连到城市主干道了。而小鬼一直盯着的方向,是通向镇子的方向。联想到刚刚的小货车,我忽然想到,城市近郊都是种水果蔬菜的,这些小货车大多数都是负责运送新鲜水果蔬菜到城市里各大超市的。难道这小鬼的家,是在近郊?或者说他是在那边出车祸的?

我把想法说了,闷油瓶跟我想的一样,道:“明天去镇子看。”

我看了一眼手机,折腾了一趟,已经五点多了,天也快要亮了,无奈道:“还什么明天,不睡了,我们这就出发。”

闷油瓶点点头:“好,事不宜迟。”

我叹口气,招招手把小鬼叫到跟前,边收拾东西边道:“爸爸为了你连觉都睡不上,你可要听话。我刚才骂他骂得是不是太过分了?”

小鬼又咯咯笑。

“看热闹不嫌事大,听都听不懂,还笑。”我道。同时心里又隐隐有些担忧和伤感,担忧在不知道事情能不能顺利解决,伤感在这小鬼本来也是个好好的孩子,怎么会遭遇这种事。

闷油瓶似乎一眼看穿了我的想法,拍了我一下道:“你已经尽力了。”

 

13

我就用我的破金杯载上闷油瓶和小鬼便朝城郊开去。

小鬼倒是不占地方,老实地坐在闷油瓶腿上,摆弄他在地下通道里捡到的破旧玩具车。

我对他说:“叔叔送你回家,你要是认识路,就给叔叔指一指。”

小鬼抬头看了我一眼,果然指向出城的方向。

出城的路我走过很多次,开得也比较顺。天渐渐亮了,路上迎面陆续开过好几个小型货车,但小鬼都没什么反应。我琢磨着,如果撞了小鬼的司机是驾车逃逸了,那么很可能不会再开肇事车辆行驶在经常走的路段,否则也太容易被抓。

可以上也只是我和闷油瓶的推测,也许那辆车只是碰巧经过这条路,也许根本就不是肇事逃逸,这一切都还没法确定。如果能找到小鬼出事的地点,找到他的家人,那么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然而,想是这样想,我们在附近的镇子里找了整整一天,还是一无所获。我们每到一个镇子,就将车停下,带着小鬼挨家挨户地看,小鬼的反应也着实让人费解,他似乎把我们这一行当成了郊游。

天完全亮起来之后,小鬼的身形就变得模糊了,闷油瓶却没怎么样,他带了把伞,撑开来跟他一起遮阳光。

我又不由得好奇起来,问闷油瓶:“小哥,我们也算是朋友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人是鬼?为什么有的人能看到你,有的人又看不到?”

闷油瓶看了看我,又转头看着远处,只道:“有些事我也没有完全弄清楚,我暂时也无法回答你。”

听他这样说,我叹了口气,想想就觉得最近做的事情都很荒诞,三叔的电话也一直没有打通,看了看小鬼,我似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小鬼倒像皇帝出巡似的,我们陪着他挨个镇子都逛了一遍,就是不告诉我们到底哪个是他的家。

 

一直到了晚上,我已经精疲力竭,心想必须打道回府了。

可我正要叫住闷油瓶和小鬼,却看到小鬼忽然驻足朝着一个方向张望。

那是通向另一个镇子的路,这附近没什么人家,路上也没有行人和车辆。天已经完全黑了,小鬼望去的方向也是一片漆黑。

我按住他的头,道:“走了一天累死爸爸了,你能不能靠谱点,不要再遛爸爸了。”

小鬼这一天都是蹦蹦跳跳,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而此时听到我的话,却忽然抬头看我,点了下头,接着,他伸出小手,向着前方的路上一指,又看了看闷油瓶。

我和闷油瓶对视一眼,闷油瓶道:“走,去那边看看。”

我叹口气,不知道小鬼又想怎么遛我们,可他们已经上路,我只好跟上。

走着走着,小鬼忽然拉住了我的胳膊,我眯起眼睛一看,只见前方的一个岔路口处,有一点火光。

这条路非常安静,又没有灯光,岔路口凭空出现的火光不会让人眼前一亮,反而感到脊背发凉。

这他娘的不会是鬼火吧,我心说,小鬼难道找到同类了?

我们朝着那一点火光走去,越走越近,我心中的不安就越来越强烈,待到走到近处便看清了,那不是鬼火,而是有人在烧纸钱。

借着燃烧得很旺盛的火光,我看到一个女人正跪在地上,身边放了一个袋子,面前是正烧着的纸钱堆。

她不时抹一把眼泪,而她的身边还蹲着一个男人,男人偶尔往火堆里添一些纸钱,也垂着头,后背佝偻着。

我心里一个激灵,联想到小鬼的死因,他给我们指示的这个方向,还有这个岔路口,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这对年轻的夫妇,该不会就是小鬼的父母吧?而这个岔路口,也许正是小鬼出事的地点,今天也许是小鬼的头七,或者是别的什么纪念日,所以他的父母此时正在给孩子烧纸钱。而小鬼正是想起了自己出事的地点,才给我们指示了这个方向,又或者是他感应到了亲人。

接着,我的想法立即得到了印证,那个哭泣的女人,缓缓从身边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件红色的外套,很小,是小孩穿的。

我们三个都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我低头去看小鬼,只见小鬼先是呆呆地望着那对夫妇,接着,他忽然松开了一直拉着我和闷油瓶胳膊的小手,朝他们跑了过去。

我下意识地就想追上去,却被闷油瓶拉住了。

闷油瓶对我摇摇头,道:“最好不要透露他的存在。”

我立即明白过来,是啊,如果我冲过去,该怎么解释?哪有人半夜围观别人烧纸钱的,要是实话实说,说我把你们儿子的鬼魂带回来了,普通人听到会怎么想?如果不相信我,一定会疑惑我为什么知道他们是在给儿子烧纸钱;而如果相信我,那就更麻烦了,小鬼对于我和闷油瓶来说,只是一只普通的鬼,对于这对夫妇来说,却是刚刚失去的骨肉至亲,告诉他们真相,只会平添他们的痛苦罢了。

这种话,我的确不能告诉他们。

 

闷油瓶拉了我一把,把我拽到路旁,我们小心地又靠近了一些,闷油瓶就低声道:“先看一下情况。”

我点头,当下便不再动作。

小鬼一路跑向那对夫妇,我本以为他找见父母会先凑上去跟他们撒个娇,打个招呼,即使他们无法感应到,但这是按照常理可以预测出的情景。没想到小鬼跑过去,却直奔那女人手里的衣服。

那衣服应该是女人给儿子买的,打算随着纸钱一起烧过去,此时已经将衣服送进了火堆里,衣服也已经烧了起来,可我立即发现了异样。

女人烧完了衣服,就开始痛哭,却不再继续烧别的东西。怎么没有裤子?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我不是很清楚这边的风俗,但是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这件衣服不像是烧去给小孩在另一个世界穿的,倒更像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而小鬼见到那件衣服,却把手伸进火堆里去拿。他没法拿到,但他表现出很想要的样子。

我侧头看闷油瓶,果然他也皱起眉头。

我正要问问闷油瓶怎么看,耳边忽然响起了汽车开来的声音。

闷油瓶一把把我拉向路边一棵树的后边,躲开车灯可以照到的范围。

接着,我看到一辆小型货车开了过来,逐渐减速,然后在岔路口处停住。

正是之前小鬼“指认”出的肇事车辆的同类型货车。

这是怎么回事?我心里起了一串问号,这就是肇事车辆?司机也回来悼念小鬼了?难道没有逃逸,这其中还有什么误会?

我和闷油瓶又在夜色的掩护里,朝火光的方向移了几步,只见那货车上下来一个年轻人,样貌看不清,穿着很普通,他下来之后立马对着那对夫妇拜了拜,又朝着纸钱堆拜了拜。

年轻的夫妇情绪有些激动,女人哭得更厉害,甚至推了年轻人一把,但男人立即把她拦下了,又摇摇头,然后两人都没再有其他举动。

我心里一凉,看上去这年轻人应该就是造成小鬼死亡事故的肇事司机了,可看小鬼父母的表现,恐怕事故的责任并不在年轻人,反倒是在他们自己。否则年轻人这会儿应该在局子里,而且也不会如此坦然地过来悼念吧。

我和闷油瓶还一直以为在帮小鬼找“凶手”,其实真正该怪罪的人恐怕正是他的父母。

我不由得看向小鬼,只见他静静地抬着头,正看着那个年轻人,神情平静如常。

 

三人没再有什么对话,除了女人的哭声,只有丝丝风声。

过了一会儿,我注意到,年轻人拉开了随身背着的包,从里边先是掏出一个塑料袋,里边也是一摞纸钱。接着,他又掏出了另外一样东西。

我看到的那一刹那,心跳突然快了起来,感到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闷油瓶一直拉着我的手,也忽然一紧。

我们都看到,年轻人接着拿出来的东西,也是一件童装尺码的红色外衣。

在火光的映照下,那红色异常鲜艳夺目,就像鲜血一样。

 

14

看到这一幕,不止我和闷油瓶觉得惊讶,那对夫妇的反应也很强烈,女人哭着捶了捶自己的胸口,男人似乎也开始哭了。

那年轻人不停地向两人说着什么,看起来像是在道歉,接着他也蹲下来,将手里的红色外衣放进了火堆里。

而一旁的小鬼,竟然又去抓这一件,当然也抓不起来。

我忍不住小声问闷油瓶:“红色的衣服有什么名堂?为什么他们都给小鬼烧红衣服?”我想到红衣厉鬼的各种传说,总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闷油瓶捏了捏我的手心,示意我镇定,道:“我知道一种说法,等他们走了再说。”

衣服毕竟不像纸钱那样容易烧,过了大概十分钟,两件衣服仍旧没有完全烧完。

远处的天空突然出现一道紫色的闪电,又没过多久天上就下起小雨。

火渐渐熄灭,三人都站了起来,这时年轻人从包里掏出了钱包,拿出一沓钞票递给那对夫妇。可那对夫妇却没有接,那女人本来已经不哭了,看到钱又哭起来。

这个场景让我更加确定之前的推测,年轻人正是肇事司机,但可能根本没有什么过错,事故发生后恐怕也已经给过必要的赔偿了,这次再给的只是一个安慰。

小鬼就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小脸上还是一副什么也不清楚,什么也不在意的神情。

我不由得叹口气,心说多少钱也换不回他的命。

那对夫妇无论如何也不收年轻人给的钱,年轻人也很无奈,而就在这时,年轻人做了一个动作,他将钱轻轻塞进了女人外衣的口袋里。这原本是一个极为正常,也可以理解的动作,可那女人却像是突然被他的这个动作给激到了,她奋力一把推开年轻人,忽然朝着他大喊:“你当时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为什么不说实话!”

女人一嗓子吼出来之后,就开始不停撕心裂肺地哭喊,又伸出手要去打年轻人。我吓了一跳,年轻人也明显十分张皇失措。那男人抱住了他老婆,就对年轻人说让他快走吧,接着年轻人几步跑回车里,很快就开车走了。

我看得莫名其妙,只见那男人又安抚了好一会儿,女人才停止哭嚎,然后又对着已经熄灭了的火堆跪了下来,哭着不停地念叨着“妈对不起你”。

小鬼站在她身边,伸手给她擦眼泪。

 

雨已经越下越大,又过了一会儿,男人终于把女人拉了起来,接着两人相互扶着,走上了一条小路。

他们身后的小鬼也立马赶上去,我已经顾不得隐藏了,我一下子站起来就要冲过去,闷油瓶拉了我一把,才把我拽住。

我刚要让他放开,却见小鬼忽然扭头朝我们的方向看了过来,接着,他向我和闷油瓶挥挥手,还笑了笑,然后转头就小跑着去追他的父母了。

一直到他们两人一鬼的身影都不见了,闷油瓶撑起了伞,拉了下我的手臂,道:“走吧。”

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反应过来这件事情还有很多疑点,就准备向那堆灰烬走去。

然而,我刚迈了一步,闷油瓶却将我朝相反的方向拉,我顿时疑惑起来,对他道:“你拉我干什么?我们不过去看看吗?”

闷油瓶问道:“你要看什么。”

我更加奇怪:“这里头,还有一些事情我没明白,你刚才不是说等他们走了,我们去看个究竟吗?”

闷油瓶撒开我,和我面对面站着,我忽然发现他的神情非常严肃,他看了我一会儿,却一直没说话。

雨仍旧在下着,还不小,我们撑着一把伞这样对望着,气氛很古怪,我都开始怀疑他目光的焦点并不在我的身上。

“怎么了?我的背后现在有一只鬼?”我问。

闷油瓶这下眨了眨眼,对我道:“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一下被他问住了,我没想怎么样啊,我只是想知道这件事的原委和细节?这么稀里糊涂地回去,我会一直很郁闷的。

“你这人怎么……”我本想说怎么说变卦就变卦,刚刚提议去看看的人明明是他自己,可我还没有说完,闷油瓶就打断道:“你一定要查出真相吗?即使我们现在回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忽然意识到闷油瓶在很认真地跟我说话,似乎是想告诉我什么。这样的对话方式让我很不习惯,但我很快明白过来,他说得没错。如果我们现在回去,事情就都结束了,小鬼不再缠着我们,他的死因似乎也不外乎是车祸。他的父母没有疑问,他自己也没有疑问,连肇事司机也都回来悼念。

我和闷油瓶又是他什么人,还有什么不能放下?

闷油瓶接着道:“还是说,以后遇见的每一个魂魄,只要找到你,你都要把他的事情查个清楚,对他的事情负责到底。”

我顿时哑口无言,呆呆地看着闷油瓶,忽然明白,他在和我说的话,并不是仅仅针对这次的车祸事件。

 

这两个多月来,我虽然经历了好几次所谓的灵异事件,但是除了被吓了几次有些恐惧,感受更多的却是新鲜和好奇。我之前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没什么波澜起伏,我的铺子也被我经营得一副要倒闭的样子,虽然一直想着自己的理想就是做一个腰缠万贯的小市民,但其实每天也就是浑浑噩噩的过去了。

如今我才发现,这份带有未知恐惧的新鲜感对于我来说,竟然有着天然的巨大的吸引力。

然而此时,我也十分清楚闷油瓶话里的意思,我可以看到魂魄,可以和他们交流,所以他们中的一些需要帮忙的时候,可能会找到我。我可以什么都不做,完全不插手,而一旦开始做了,就和他们产生了联系,甚至让他们产生了信任。

之前的两次,我都是被动的,那女鬼手段很强硬,电梯里的男鬼也用各种方法暗示我,从某种程度上说,我都是被逼无奈。而这次我们面对的小鬼不同,回想一下,我似乎一直在主动地帮他找线索,这次的确是我自己选择插手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闷油瓶突然提醒我,我才恍然大悟,我做的事情对于小鬼、甚至包括他的父母来说有着怎样的意义。

我应该继续问下去吗?应该费尽心思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吗?这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我做了这一切,都是正确的吗?

然而,我想到小鬼在我家里时,我们相处时候的样子,还有他刚刚跟我们挥手时脸上的笑容,至少现在,我没法把这件事就此抛到脑后,假装从来都没发生过。

我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可目前看来,这根本不是闲事。如果这只是闲事,那么我面前这位呢,他帮了我不止一次,还救过我的命,闲事真是管大了。

我意识到我既然已经做了这些事,可能已经没法脱身了,首先我自己心里就放不下,而我隐约也开始明白,这其中是有规律和规则的。闷油瓶也许并不是三叔随便找来的,他三番五次地帮我解围,看似是在帮我驱邪,可看结果就知道,我非但没有避开,反而遇到越来越多的“邪”。

而闷油瓶此时正是在提醒我,有没有做好觉悟,做好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可能一辈子都跟这些魂魄打交道的觉悟。

 

我的脑子一阵混乱,而闷油瓶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在等着我做出这个决定。

我也看着他,这小子明明来历不明,性格也古怪,但更古怪的的是我心底是信任他的。

我深吸一口气,瞬间就做好了决定,我对他道:“你说的我会再仔细想想,但是这次的事情,我要看个明白。”

我转身朝着那堆灰烬走去,闷油瓶没有再拦我,身后跟上来他的脚步声。

我蹲下来,从已经被雨水浇成一滩烂泥的灰土中,拽出了还没有完全烧毁的红色外衣。

我用手机的光照着,看到两件被烧得差不多,已经看不出颜色,但其中有一件,很可能是小鬼生前穿过或者碰过的。

我回想起闷油瓶说的想要通过遗物看到死者的过去,就要集中精神,于是我闭上眼睛,努力除掉刚刚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渐渐的,我感到身边不再有雨,我的“眼前”渐渐明亮了起来……

 

15

与今晚的大雨不同,这是非常晴朗的一天,我看到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孩走在路上,女人的脸看不清楚,但小孩穿着件红色外衣,正是小鬼。

他们沿着路慢慢走着,偶尔说几句话,没过多久前方就出现了岔路口,这时我听到一辆车开来的声音,还有车的喇叭声。

我立即紧张起来,知道接下来恐怕就是车祸现场。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开过来的车虽然正是刚刚那辆小型货车,可它没有撞到任何人,它平稳地停在了女人和小孩的旁边。

事情果然不对!我心中有些激动起来,根本没有发生车祸!

女人和小孩都停住了脚步,接着货车上下来一个年轻人,也正是刚刚来悼念的年轻人,并且开始和女人,也就是小鬼的妈妈交谈。

这段场景里,我听不清他们对话的声音,只能看到年轻人从钱包里拿出了一些钱,指着小鬼身上的红色外衣,似乎是打算买下来。

小鬼妈妈一开始不同意,小鬼可能并不明白,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们。而年轻人很执着,接着开始加价,又掏出了几张百元钞票。这时,小鬼妈妈动摇了,不再推辞,而是低头和小鬼商量。

小鬼生前一定是个比较听话的孩子,乖乖地脱下了衣服递给了年轻人。年轻人拿到衣服很高兴,并且将钱塞给了女人。

这一段看得我莫名其妙,原来年轻人带来的衣服,才是小鬼生前穿过的?他买下这件衣服又是什么用意?

我很疑惑,接可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我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

年轻人没有将衣服带走,而是走到岔路口处,将衣服平整地铺在了路的中央。

小鬼妈妈也很奇怪,我注意到她招呼了年轻人,似乎询问了一下,但年轻人只是摆摆手,接着就回到车里,发动车子,从小鬼的衣服上压了过去,便开走了。

那件红色的外衣被车压过之后,卷起了一角,却不会有什么损坏,于是,我看到小鬼跑了过去,想拿回自己的衣服。

小鬼妈妈没有拉住他,只是跟着也走过去。

而就在这时,另一条路上突然冲过来一辆疾驰的私家车。

接下来的场面我不忍回想,小鬼当场被撞出去好几米。

后来,救护车来了,警车也来了,真正的肇事司机也没有逃逸,但是一阵忙乱之后,显然没能救回小鬼的命。

 

我是在小鬼妈妈无休止的哭声中回过神来的。

四周还在下着雨,我坐在地上,睁开眼睛看到闷油瓶有些急迫的神情,他看到我“醒”过来,似乎松了口气,接着他伸手到我鼻子下面抹了一把,我看到他手上全是血。

我顿时一个激灵,刚刚在像是幻境一样的场景中时非常混乱的心情,一下子就都凝住了,忍不住问道:“你又放血了?不是不用的吗?”

闷油瓶微微叹口气,道:“是你自己的血,你流鼻血了。”

“啊?”我脑子还有些懵,自己也抹了一把,又感受了下,果然是我自己流的鼻血。

闷油瓶道:“你在这个过程中,如果情绪很激动,可能会对身体有损害。”

我仰着头,又擦了擦,才感到终于不再流了。

奇怪的是,我同时也感到眼里流出了很多泪水,我醒过来时竟然泪流满面,心情也一下变得非常沉重。

我看着沾到手指上的血,脑子里闪现出刚刚看到的,小鬼流的血,还有那件他死去时仍被他抓在手里的红色衣服,这些红色让我突然一阵头晕目眩。

我推开闷油瓶撑着的伞,借着雨水搓了搓脸,闷油瓶想把我拉起来,可我的腿像是灌铅了似的,完全站不起来。

我摆摆手,示意他让我先坐会儿。

发呆了好一会儿,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把刚刚看到的,都讲给了闷油瓶。

我实在没想到事件的过程竟然是这样的,而闷油瓶听过之后告诉我,那个年轻人可能是受人“指点”,知道那天会出事故,比如会撞到小孩之类的。而那个指点他的人给他出个了破解的办法,就是买下小孩的衣服,用车压过去。

闷油瓶说他曾经听说过这类的事情,所以他看到年轻人也拿出红色衣服的时候,就已经有所预感。其实那年轻人是用这种办法把灾祸转嫁,小鬼大概是所谓的命里有此一劫,只是死在哪辆车上,竟被人改变了。

不过这样事情就都说得通了,小鬼的父母今晚是来将引发事故的红衣服给他烧过去的,而小鬼表现出很想要那件衣服正是因为这是他生前最后一刻想做的事情,年轻人今晚做的事情,则是因为他得知了车祸之后,想要做一些补偿。而他毕竟不是那个肇事司机,虽然小鬼妈妈刚刚质问为什么买衣服的时候不告诉她实话,但车祸的错不在年轻人,小鬼的父母自然也没有办法怪他,三个人的各种反应也都有了解释。

至于小鬼怎么会出现在我家那边,闷油瓶的推测是他的魂魄以为红衣服被年轻人拿走了,于是追着货车离去的方向一路追了过来。但城市里车来车往,他在十字路口追丢了目标,恰好又被地下通道里的玩具车吸引,才暂时留在了地下通道附近。

那时他的记忆还不完整,稀里糊涂地就来到了我家,也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雨渐渐停了,闷油瓶把伞收起来,陪我一起坐在湿漉漉的地上。理顺了这其中的原委之后,我们两个人许久都没有再说话。我又想到刚刚闷油瓶的提醒,还有我终于看到的所谓真相,忽然觉得很讽刺。

闷油瓶是对的,困惑可能让人焦虑不安,但“知道”要承担“知道”的代价。我得到了真相,但是显然这个真相已经毫无意义,而且我也并没有因此感到释怀,因为真相本身就是一个让人非常遗憾的故事。

我抬头看闷油瓶,不由得开始想,这小子遇到我之前,是不是一直在接触这样的事情,难怪他总是看似对一切都无动于衷。

有关生死的事,那么沉重,恐怕也没几个人可以做到真正释怀。

不过,我心说,好在有这么一个人在,大家一起分担一下,总好过一个人郁闷。

闷油瓶确实帮了我不少的忙,眼下还陪我折腾,我这才注意到他被雨浇得有些狼狈,伞都给我遮雨了,他全身都湿透了。(鬼竟然也会被雨淋湿?)

我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我拍了拍闷油瓶,道:“走吧,我们回家。”

闷油瓶似乎就在等我这一句,立马站起来,顺便拉我。我腿坐得有些麻,走了几步不是很利索,闷油瓶居然还要背我。我心下好笑,但终究是感到这一天里有一些慰藉。

 

我的确身心俱疲,于是回去的路上是闷油瓶开的车,以前不知道,原来他是个老司机,开得很稳,我放下心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在我自己家床上。我一身本来带着雨腥味还粘着泥土的衣服,已经被换上了睡衣裤。我根本想不起来这一节,想必是闷油瓶帮我换的,我爬起来叫了两声“小哥”,却没有人回应,看来他又悄悄消失了。

这个人总是这样,又留给我一堆问号。

我仍旧感到很疲惫,暂时也没有力气去找他了,四下扫了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摆着的那个坏掉的玩具车——闷油瓶没有把它丢掉。

但电池似乎彻底没电了,不会再唱起《兰花草》。

看到它,我就想到小鬼,以及闷油瓶问我的话,还有我自己的回答。

我不确定我的选择是否正确,但我深深地感到,这一切都没有结束,而仅仅是个开始。


TBC

下一章开始会是新故事,就写一章更一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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