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基本命题是:因为爱,人可以行走在真理之中。

【瓶邪】《故地重游》

故地重游

这些年里,我去过许许多多的地方,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出于不得已,为了查各种线索。如果故地重游,未必有好心情。

但墨脱不同,我对这个地方有着天然的好奇,后来则转变成一种莫名的执着。

我常常梦见那雪山顶上的喇嘛庙,那些彩色的经幡,在墨脱湛蓝的天空中飘动。

这次和闷油瓶回到这里,在喇嘛庙里住上一段时间后,我渐渐体会到,我对这里的感情还是很特别的,也许是我是在这里了解了他的过去的缘故。我摸了摸脖子上的疤,也是拜它所赐。

至于闷油瓶,他对墨脱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他离开得太久了,后来也失忆过,但我相信有一些记忆是潜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所以当我们漫无目的地在喇嘛庙里闲逛,再一次走到这个天井时,我相信有些事果真是有所谓的命中注定。

这里要说的,倒是我的一件糗事。

有人说侥幸心理往往是不好的但准确的预兆,比如出门前看见天阴下来,心想反正很快就会回来于是不带雨伞,就一定会被雨淋。

还有一种心理学效应,叫做墨菲定律,大致意思是说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当我们在喇嘛庙里闲逛,我看到闷油瓶走向他自己的那座石像时,我虽不至于心慌,但还是有一种“大事不好”的感觉。

闷油瓶看到石像的背影时,也停住了脚步,我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想猜出他此时的心情。

当然他仍旧十分淡定,只稍稍想了一下,就朝着石像走了过去。

我没对闷油瓶说过我在这里经历过的事情,但他似乎有一些预判,他对我说这其实是他自己雕刻的。

我于是将我第一次看到石像并且将石像误认成是他的事告诉了他,还说我曾经想狠抽一顿雕刻石像还把它放在这里给我看到的人。

闷油瓶听后淡淡地笑了一下。

我看这家伙似乎没有什么心理阴影,于是就想赶快拉他离开,再看下去就要出事了。

然而闷油瓶已经出于某种敏锐的直觉,去翻披在石像上的黑色冲锋衣了。

这件事本来很正常,无论是谁都会好奇冲锋衣的存在,包括我自己,当初也翻了冲锋衣的所有口袋。

我还记得其中一个口袋里,有一封信,是用德语写给闷油瓶的。

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并不会担心信被闷油瓶发现,从而引发什么。

我心里感到“不妙”的是,那封信其实已经不在了。

我当时发现了它,就将它收了起来,但我还做了一件事,我重新写了一封替换了它。

此时信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应该仍在冲锋衣的口袋里,闷油瓶已经将他奇长的双指伸了进去,把信夹出,并且读了起来。

我写的信,当然没有任何价值。我那段时间在喇嘛庙里呆得快要发霉,心说反正闷油瓶也不太可能有机会看到,干脆随便写了一些宣泄心情的胡话。

准确地说,那是一封字迹潦草,内容浮夸,又可谓露骨的拙劣情书。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我心里还是有一种变态的快感。

闷油瓶面不改色地读完了它,我晒了两分钟太阳。

心里存有一份侥幸,也许他不会认出是我的字迹。于是我假装看热闹一般问道:“什么东西?谁写的?”

我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然而闷油瓶抬头看向我,只做了一个简短的评论:“你写的。”

我愣了下,觉得命运又跟我开了个玩笑。

我尴尬地笑了笑,只得承认,但没做解释,又问:“这都能认得出来?”

闷油瓶点头,把信折好,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我看着闷油瓶有些意味深长的眼神,心说凡事要往好处想,字迹那么乱内容那么奇怪,闷油瓶都认得出来是我写的,这至少证明了闷油瓶对我,果然是真爱。

 

真爱不仅体现在这件事上,还有一件很值得记录。

我们在喇嘛寺里住了一些时日,我本来以为我们算是来旅游,但我注意到闷油瓶和那些喇嘛似乎有一些事要谈,他每天都会去和大喇嘛聊上一阵。

聊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五六年前我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听喇嘛说了一些他的身世,张家和这个喇嘛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能仍旧事关他的那个已经名存实亡的家族。

这些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我也并没有很关心。

闷油瓶不在的时候,我就自己在喇嘛寺里四处走一走,或者干脆睡大觉。

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地方的特别,还是那些藏香的缘故,我经常做一些冗长而复杂的梦。

大多数都没有什么意义,好像都是过去经历过的事情做了一个“混剪”。在梦里,我有时在雪山,有时在沙漠,身边的人也是形形色色,有些面孔熟悉,有些陌生。

经常做梦说明我的睡眠不是很好,可能还是因为墨脱这个地方对我意义不同吧,到了这里,大脑会不由自主地开始回顾。

很多梦我做过就忘记了,但那天的梦却有些不同,我一直记得。

我甚至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我的一段幻觉。 

梦里我仍旧在喇嘛庙里,四周都是雪山,云和山峰上的积雪是融为一体的洁白,头顶的天蓝得耀眼。

我似乎就像平时一样,走在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天井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直到我遇见了一个人。

我恍惚分辨出,所处的天井是放着闷油瓶石像的那个,可石像却不在,原本放置石像的地方,有一个小孩子坐在那。

人们大多都有这样的梦境,明明没有任何表征,但会觉得眼前的人,就是心里所想的某个人,即使他看起来跟那个人完全不同。

这个孩子,我认定是小时候的闷油瓶。

其实关于闷油瓶小时候的事情,我也有一些了解,一部分是听张海客和金万堂讲的,一部分是听喇嘛讲的。那是很多很多年前了,我没有问过闷油瓶,但从他人嘴里得知的部分,也能推断出,这家伙小时候过得并不会多快乐。

而一个人的气质,可能真的是从小就养成了,我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背影,除了型号小了些,其他的感受,跟看大闷油瓶没什么两样。

小时候就学会闷不吭声地扮酷了。

梦境不会受我的控制,虽然我很想去看看他,甚至抱抱他,但梦里我似乎无法接近他。

我把自己的脑子逼得太理智了,连做梦都不出圈,这其实让我有些郁闷。

虽然不能接近,但是我看了他很久。

我不记得他的穿着,只记得是一个瘦小单薄的身影,他像是张海客给我讲过的那样,也像是我无数次看到过的那样,呆呆地望着天,很长时间一动都不动。

这该不会是石像缩小了吧?我忽然有了一个疑问,难道我看到的其实根本不是小小哥,而是小哥石像的缩小版。

我正这样想着,忽然,眼前的“小石像”却动了动,原来确实是小小哥。

他转了过来,面向我,似乎也在看我。

可惜的是,我看不清他的脸,想象一下,可能也是面无表情,却又是小孩子的样子,应该挺可爱的。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我在梦里也隐隐期待,他会走过来,跟我说说话。

而这次,梦境难得配合了我的期待,我看到他果真朝我走了过来,那走路的姿势,和闷油瓶一模一样。

接着,雪山不见了,云和天不见了,天井也不见了,我的视野里只有那个渐渐走近的小小身影,仿佛穿越过百年的光阴,朝我走来。

待到他走近,他向我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是要递给我什么东西。

我也伸手去接。

然而我刚触碰到他的手,梦就戛然而止了。

 

我醒来,恍惚了很久,与之前不同,这次我清晰地记得梦里发生过的事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闷油瓶,或者说那个小时候的闷油瓶,他是否真的曾在那个天井中发过呆,他又要给我什么?

这个人,连做梦都丢给我一堆谜团。

我爬起来,擦了擦脸,推开门却正好看到闷油瓶站在门口。

我一时有些懵,梦里看到的那个小小身影又在眼前闪了一下,接着我忍不住笑了笑,我对他道:“我刚才梦见你了。”

闷油瓶就淡淡地问:“梦见我什么了。”

我暂且不想对他说,就道:“你猜猜。”

闷油瓶是不会猜的,他朝我笑了笑,道:“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这是这么多天来,闷油瓶第一次想着带上我——终于不只顾着跟喇嘛聊天了,我很好奇,便问:“去哪儿?”

闷油瓶面不改色,道:“你也猜猜。”

啧。

现在是夏季,这些天天气也好,即使是雪山里,似乎也一改往日的冰寒,但闷油瓶要带我去的地方,竟然要走上半个多月。

闷油瓶不说去哪儿,我虽然好奇,但也不想追问,而且有他领路,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几天之后我们就上路,同行的还有几位喇嘛,我们走了一条我从来没走过的路线,我心里也期待起来,不知道闷油瓶要带我去怎样一个神秘的地方。

一路上虽然仍旧艰苦,但我和闷油瓶也不至于吃不消,那些喇嘛身体素质也很好,我们一路上都还算顺利。

期间,闷油瓶主动对我讲述了一些他在西藏经历过的事,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关于他的母亲。

我只知道他的母亲是一名藏医,但她如何与小哥的父亲相识,后来又经历过什么,我就全然不知了。

再有,就是那寂静的三个日夜,那是我从一个老喇嘛那里听来的故事,我无法想象那三天里闷油瓶的样子,我只知道第三天过去后,闷油瓶在院子里雕刻出了自己正在哭泣的石像。

闷油瓶讲起这些事的时候,好似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视角,但我从他那双总是淡然的眼睛里,还是看出了一点波动。

这个地方,对于闷油瓶,也是有特别意义的。

我们一直朝着雪山深处走,后来我认出了远处的雪峰,那是南迦巴瓦峰,我忽然知道闷油瓶要带我去的地方是哪里了。

闷油瓶对我说过,南迦巴瓦峰背阴的山谷里,有一片藏海花,花海下的冰层里,有一片陵墓。

闷油瓶的母亲曾经埋葬在那里,一直到闷油瓶来到喇嘛寺,说出她的名字。

后来闷油瓶应该还孤身一人去过几次,这是我听康巴落里的某个人讲述的,其中有一次大概就是十年前他去杭州同我道别之前,他也去了南迦巴瓦,我猜想可能是为了祭奠他的母亲吧。

难道他要带我去见一见那片花海?我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几天之后,我们终于到达了那里。

我想象过花海的样子,但完全没有想象到有这么美,美得令人感到震撼,竟有一种说不清的热泪盈眶的冲动。斑斓而浩瀚,很难想象在这样的冰寒环境里,有这么一大片的藏海花,雪山和蓝天一下都成了陪衬。

慢慢接近,我们走到花海的边缘,喇嘛就示意只能到此为止了,冰层和冰层下的陵墓,不是我们可以涉足的。

我忽然意识到,我们能来到这里,已经是喇嘛们的特别许可了。

而闷油瓶告诉我,他这些天与喇嘛交谈,主要就是为了向大喇嘛请求带我们来这里。

喇嘛寺的上师每十年才会来一次,而通往这里的路线,也只有最智慧的上师才知晓。

这次我们能来,显然是“破例”了。

然而我仔细一想,闷油瓶和喇嘛寺颇有渊源,我估计他如果提出请求,大喇嘛不会不同意,可想而知,他前些天在争取的,其实是为了能够带上我。

这样想着我不禁很感动。 

喇嘛们把我们留下,继续向花海走去,闷油瓶说他们有每十年要做一次的事,可能是一种祭祀,我们不便多问,只要留在这里等他们出来就好。

接着,闷油瓶转过身面向那片藏海花,虔诚地拜了起来。

一瞬间,我想到了那年去长白山的时候,当时闷油瓶对着雪山也是如此恭敬地膜拜。

我一直不懂他这么做究竟有什么含义,想必是这些雪山,与这片花海,都是他生命里很重要的标记。

只是那一次闷油瓶脸上显露出一种淡淡的悲切,而这次,他的眼里十分虔诚。

像是在祭拜和祈祷。

闷油瓶没有要求我做什么,但我还是跟着他一起拜了拜。

我没有宗教信仰,闷油瓶其实也没有,他拜这片花海,一定是为了祭奠他的母亲。

其他的意义我就想不出了。闷油瓶不信奉神明,但他有他自己相信的东西,这种事情很难讲清楚,他做很多事,别人看来都没有什么意义,或者根本不知道和其他事有什么联系,但在他的心中,都是有必要去完成的。

四周连一丝风声也没有,闷油瓶安静地拜完,脸上就恢复了他平时的淡然。

我是跟着他一起拜的,见他起身这才也准备起来,闷油瓶就伸出手,把我拉起来。

接着,他握住我的一只手,忽然从藏袍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递了过来。

这场景简直和我梦里梦见的一模一样。

我不由得一愣,心说那个梦真是神了。

只见闷油瓶摊开手心,上面赫然是一串珠子,穿成一个环,藏式的风格,与我之前从张家古楼里带出来的月光石珠串很像。

我连问都忘了问,呆呆地看着闷油瓶把它戴在我的手腕上,然后握了握我的手心,拉着我原地坐了下来。

我仔细看了看,这串珠子没什么特别,但从闷油瓶刚刚的祭拜与他把这串珠子给我戴上这一系列的行为来看,一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心里其实有个想法,不禁有些脸热,抬头看向闷油瓶,只见他眼里有些笑意,好像很满足。我忽然明白,下次闷油瓶再来祭奠他的母亲,那我也应当要一起来。

南迦巴瓦峰美得让人觉得犹如在天堂,我们靠在一起,握着彼此的手,就坐在那片藏海花的花海里,一直到喇嘛们从远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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